就在沈家堂屋被彪哥的威胁和盘炕生意的希望交织笼罩时,距离大青村百里之遥的崎岖山道上,一场与风雪的搏杀正濒临绝境。
狂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如同失控的白色巨兽,在漆黑的山坳里咆哮翻滚。
视线被压缩到不足十步,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吞噬一切的惨白。
“大人!小心!” 嘶哑的吼叫瞬间被风雪撕碎。
一匹通体如墨的神骏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痛苦长嘶!
它的左前蹄深深陷进被厚雪掩盖的深坑,锋利的岩石边缘割破了坚韧的蹄甲,鲜血在雪地上洇开刺目的红梅。
马背上,一道颀长挺拔的青影在千钧一发之际脱开马镫,凌空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稳稳落在齐膝深的积雪中。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久经沙场的悍勇。
“墨云!” 清越的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青影正是新任青川县令,裴琰。
他不过弱冠之龄,一身半旧的青缎箭袖劲装已覆满冰雪,玉冠束发,几缕散落的发丝被雪水黏在光洁的额角,更衬得眉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刀削。
只是此刻,那双本该清亮如寒星的眸子,正死死盯着爱马受伤的蹄子,薄唇紧抿,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线。
“大人!您没事吧?”
两个同样狼狈不堪、穿着皂隶服色的随从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声音发颤。
他们身后,一辆简陋的青布马车歪斜在道旁,拉车的驽马喷着惊恐的白气,车辕深陷雪中。
“无妨。”
裴琰的声音冷冽如冰,迅速压下翻腾的情绪。他蹲下身,不顾冰冷刺骨的积雪,快速检查墨云的伤口。
伤口不深,但蹄甲裂开,在这冰天雪地中,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折磨。
“裴五!” 裴琰头也不抬,语速极快,“卸下车辕,用备用的绳索给墨云前蹄做简易包扎固定!裴七,检查马车损毁情况,清点剩余干粮火种!”
“是!” 两个随从强自镇定,立刻分头行动。他们是裴琰从京中带出的老兵,虽惊不乱。
风雪更急了,像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身上。
寒意无孔不入,迅速带走体温。裴琰直起身,环顾四周。
除了肆虐的风雪和模糊的山影,一片死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他解下腰间镶着白玉的佩剑,剑鞘深深插入雪地,权作标记。
又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扁平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硬得硌牙但能救命的肉脯。
他掰开两块,不由分说塞进裴五和裴七手里:“嚼碎了,咽下去!保存体力!”
他自己也塞了一块在口中,冰冷咸腥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勉强压住翻腾的胃。
锐利的目光穿透风雪,努力辨认着方向。上任的期限迫在眉睫,困死在这风雪山道绝非选项!
“大人!车轴……裂了条大缝!走不了了!” 裴七带着哭腔的回报像一盆冰水浇下。
裴五也包扎完毕,看着墨云痛苦地支撑着伤蹄,声音沉重:“大人,墨云这样子……撑不了远路了。风雪太大,辨不清方向,再走下去……”
后果不言而喻。
裴琰沉默。冰凉的雪片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瞬间融化,顺着紧绷的脸颊滑落,像一滴冰冷的泪。他缓缓握紧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堂堂两榜进士,天子钦点的青川县令,难道要出师未捷,冻毙在这荒山野岭?
不!他猛地抬头,眼中寒光爆射,如同绝境中亮出獠牙的孤狼。
他一把拔出雪地中的佩剑,剑锋指向混沌的风雪深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弃车!裴七,背上紧要文书!裴五,卸下马鞍,给墨云减轻负重!我们三个轮换,扶着墨云走!”
他目光扫过两个面露绝望的随从,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铁,砸进风雪:
“活路,是走出来的!找避风处!找火光!天亮之前,必须走出去!”
话音未落,他已率先转身,用肩膀顶住墨云因疼痛而颤抖的身躯,一步一个深坑,毫不犹豫地闯入了前方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狂暴的白色炼狱。
风雪怒吼,瞬间淹没了三人的身影。只有一串艰难跋涉的脚印,在墨云滴落的血痕旁,倔强地向着未知的黑暗延伸,旋即又被漫天飞雪无情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