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的数据虚空如同破碎的镜片,在现实世界的景象中无声消散。那来自苍穹的冰冷星图、锁链标记,连同“主脑”最后的余响,都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彻底湮灭。笼罩在世界之上的、无形的监管者意志,消失了。
阳光,真真切切、毫无阻碍地洒落下来,穿透了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余晖,照耀在艾米和石岩身上,带着久违的、纯粹的暖意。风穿过巨骨荒原,带来了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曾经弥漫不散的辐射尘与恶意低语,似乎也淡去了许多。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终于得以自主呼吸。
但胜利的滋味,却苦涩得难以下咽。
艾米怀中,扳手的身体冰冷而僵硬,那双曾经锐利的独眼永远地闭上了,只留下肩头皮肤下那个黯淡的、如同丑陋伤疤的黑紫色烙印,诉说着他最终的牺牲。石岩沉默地站在一旁,这个硬汉的眼角也有些湿润,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住了扳手的脸。
莉娜和其他幸存的远征队员相互搀扶着,脸上没有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恍惚与失去同伴的沉重悲伤。他们清点人数,出发时的二十人,如今包括艾米和石岩在内,只剩下九人。代价,太过惨烈。
艾米颤抖着手,握紧了那枚变得温热的“星火余烬”外壳。阿霞最后那安详的微笑、消散的身影,以及那句关于“循环备份”的警告,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心底。她没有放声痛哭,只是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与巨大的恐虚,死死压在胸腔深处。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我们……回家。”艾米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们用临时制作的担架,抬着扳手和其他牺牲队员的遗体,踏上了返回“初晓之地”的归途。这一次,路途似乎顺畅了许多。荒野中的变异生物明显减少了攻击性,甚至有些会远远地避开他们。空气中残留的混沌能量波动也在持续减弱,大地深处那令人不安的脉动彻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而坚定的、万物复苏的生机感。
几天后,当“初晓之地”那简陋却熟悉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留守的村民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他们冲出来,迎接伤痕累累但终于归来的英雄们。然而,当看到担架上那些覆盖着的遗体,尤其是扳手那熟悉的身影时,欢呼声戛然而止,化作了一片压抑的啜泣与悲恸。
艾米没有过多沉浸在悲伤中。她立刻与莉娜和村中其他懂得旧时代技术的人一起,开始利用带回的设备和数据,全面监测世界的变化。
结果令人鼓舞。
全球范围内的辐射水平正在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下降。残留的“混沌脓疮”失去了持续的污染源,活性大幅降低,甚至有些较小的污染点正在自然消散。畸变体的数量锐减,且攻击性大不如前。天空澄澈,再也没有那令人窒息的星图监视。
青鸾化身的世界规则,似乎正在真正地、不受干扰地发挥作用,引导着这个世界走向新生。村中央,那株在守护之树残桩旁破土而出的、散发着微弱金红色光晕的新芽,也在茁壮成长,象征着希望。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艾米始终无法安心。阿霞的警告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的心头。
“循环备份……”她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与石岩、莉娜等人进行讨论。
“如果‘监管者’是一个高度发达的系统,它不可能没有冗余设计。”莉娜根据旧时代的知识推测,“主脑被毁,但可能还存在次级节点,或者……某种在满足特定条件后才会激活的‘安全协议’。”
石岩则更加务实:“我们需要加强巡逻和侦查范围。重点是那些能量反应依旧异常,或者旧时代遗迹密集的区域。‘备份’如果存在,总需要载体或者能量源。”
“初晓之地”开始了新一轮的建设与戒备。他们利用扳手生前留下的图纸和思路,改进了防御工事,修复并扩展了通讯和侦查设备。艾米将温热的“星火余烬”外壳供奉在那株新生的树苗旁,它偶尔会散发出微弱的、令人心安的波动。
日子在重建与警惕中一天天过去。世界似乎真的恢复了和平。新的作物在净化的土地上丰收,孩子们的笑声再次在村庄里回荡。人们开始小心翼翼地探索更远的地方,与其他幸存的小型聚落建立联系,交换物资和信息。一个全新的、由幸存者们自发组成的、松散的联盟正在形成,而“初晓之地”和艾米,凭借其在此次危机中的关键作用,自然成为了核心。
然而,艾米心中的不安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少,反而在某些细微的迹象中,逐渐加深。
她发现,那株新生的树苗,虽然生长迅速,但其金红色的光晕偶尔会极其短暂地闪烁一下,颜色会偏向一种不祥的暗金色,仿佛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
莉娜的监测设备也记录到一些难以解释的、极其短暂且微弱的能量脉冲。这些脉冲并非混沌能量,也非初火的秩序波动,而是一种……高度有序、但冰冷异常的信号,来源无法追踪,出现也毫无规律,仿佛幽灵般一闪即逝。
更让艾米在意的是,在一些偏远地区的幸存者传来的信息中,提到了零星出现的、新型的“畸变体”。这些怪物并非由血肉和金属扭曲而成,而是呈现出一种半能量化、结构对称的诡异形态,攻击方式也更加精准、协同,不像以往那样混乱疯狂。
这些迹象太过细微,太过零星,无法构成确凿的证据。大多数人都将其归咎于世界重塑过程中的正常波动,或者旧时代残留能量的最后反扑。
但艾米无法说服自己。
她常常在深夜,独自一人站在那株新生的树苗旁,仰望着繁星点点的、真正自由的夜空。手中温热的“星火”外壳给予她一丝慰藉,却也提醒着她未尽的职责。
“备份……”她轻声自语,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宁静的夜色,看到那潜藏在更深处的、等待时机的阴影,“你们……到底在哪里?”
就在这时,她佩戴的一个简易能量感应器,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屏幕上,一个代表着未知有序能量的光点,在极远的方向——那片曾被标记为“遗忘深渊”的边缘区域——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消失。
与此同时,远在数千公里之外,一片被新生植被逐渐覆盖的、旧时代大型都市的废墟深处。一座半埋在地下的、印有螺旋与齿轮徽记的残破建筑内部,一盏早已熄灭的控制台指示灯,突然挣扎着,闪烁了一下极其黯淡的、冰冷的白光。
仿佛一个沉寂了许久的系统,接收到了来自遥远彼方的、微弱的唤醒信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