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学院的工坊在下午时分总是充斥着切割、点击鼠标和低声讨论的声音。凌鸢坐在自己的工位前,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矢量图形微微出神。旁边的位置空着——沈清冰去了产品模型室。
她们的合作项目结束后,这种物理上的“分开行动”变得常见。起初有些不习惯,那种一转头就能看到对方侧脸、随时可以交换意见的紧密感骤然抽离,留下些许空荡。但很快,一种新的节奏便建立起来。
凌鸢伸手,习惯性地想将转椅转向旁边,手指碰到冰凉的金属椅背时才顿住。她笑了笑,转而用力一蹬,椅子滑向墙角的资料架。目光在层层叠叠的旧期刊上扫过,最后抽出一本几年前的《视觉传达与设计》合订本。
回到工位,她随手翻着。纸张泛黄,里面的设计案例以现在的眼光看有些过时,但某些构图思路和色彩实验依然能带来启发。翻到某一页,是一组关于“城市记忆碎片”的视觉设计,手法青涩却充满灵气。她注意到页面角落有一个极浅的铅笔标注,是一个小小的问号。
这笔迹……凌鸢指尖抚过那个几乎看不清的记号。是沈清冰的。大概是她某次翻阅时留下的。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沈清冰发来的消息,没有文字,只是一张图片——产品模型室里,一个白色石膏模型在灯光下投出简洁利落的影子。
凌鸢看着图片,没有回复文字,只是将刚刚翻到的那一页《视觉传达与设计》拍了下来,特意将那个铅笔小问号圈出,发了回去。
几秒后,沈清冰回复了一个句号:「。」
凌鸢放下手机,重新看向自己的屏幕,之前卡住的思路似乎松动了一些。她不再试图强行推进,而是任由目光在屏幕上的图形与摊开的旧杂志页之间游移。
独立课题是必要的,导师的期待也清晰。但“独立”并不意味着割裂。那些共同项目沉淀下的默契、审美上的相互影响,甚至共享同一本旧杂志留下的无声对话,都成了她此刻创作的隐秘养分。
她将旧杂志摊开放在手边,仿佛那不仅仅是一本过期的刊物,而是某种连接,提醒着她,即使不再并肩作战,她们依然在各自的道路上,共享着同一片创作的天空,呼吸着相似的灵感空气。这种认知让她感到安心,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
校外茶馆“清心苑”里,苏墨月和邱枫面前的桌上已经摆了几样清淡茶点。邱枫在看一份实习公司的背景资料,苏墨月则对着一个空白的文档,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
“写不出来?”邱枫头也没抬,声音平静。
“嗯。”苏墨月收回手,端起微凉的茶杯,“感觉……找不到切入点。之前调查报道的那股劲儿,好像一下子泄掉了。”
揭露舞弊事件时,她是锐利的、目标明确的。现在回归平静,想写点更个人化的东西,反而觉得笔端滞涩。
邱枫翻过一页资料,淡淡道:“那就别硬写。观察。”
苏墨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傍晚时分,街上行人匆匆,有下班归家的职员,有牵手散步的情侣,有背着画板的学生……烟火人间,百态纷呈。
“新闻部办公室的窗,看不到这些。”苏墨月忽然说。在那里,她看到的往往是事件、是矛盾、是需要被呈现的“真相”。而在这里,她看到的是生活本身,是真相背后更庞大、更复杂的背景色。
邱枫没有接话,只是将一碟她喜欢的绿豆糕往她面前推了推。
苏墨月拿起一块,慢慢吃着,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一个老太太慢悠悠地牵着一条柯基犬走过,看着几个高中生嬉笑着涌入对面的奶茶店。
或许,她需要的不是立刻找到某个宏大的主题,而是先重新学会凝视这些平凡的、细碎的瞬间。就像邱枫书页上那块茶渍,它本身无关紧要,却是那段共同经历的真实印记。
她关掉了空白的文档,打开了一个新的笔记文件,标题暂时空着,只是在下面敲下了第一行观察:
「清心苑窗外,柯基犬的屁股扭动的节奏,和牵它的老太太的步调,意外地合拍。」
写完后,她感觉轻松了不少。有时候,“之后”的写作,或许可以从放下“必须写出什么”的执念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