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图书馆古籍阅览区的灯光总是比别处更昏黄一些,像是刻意调和了时光的流速。
胡璃坐在长桌一角,面前摊开的是一本亟待修复的明代地方志。她戴着白色棉质手套,动作轻柔地用软毛刷拂去书页边缘的尘埃。灯光下,细小的粉尘在空气中缓缓飞舞,如同被惊扰的、拥有数百年历史的精灵。她的神情是少有的沉静,连呼吸都放得轻缓,生怕惊动了这些脆弱的纸张与墨迹。
对面的乔雀并未着手处理实物,而是对着一台经过特殊滤光处理的显示器,上面是高精度扫描后的古籍内页影像。她负责前期文献比对和破损处数字化标注工作,为胡璃的实际修复提供精准的“地图”。偶尔,她会抬起眼,目光越过屏幕的上缘,落在胡璃专注的侧脸上。
胡璃遇到一处难解的蠹虫蛀痕,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抬眼,正对上乔雀投来的视线。两人都没有说话,乔雀只是伸出手指,在触摸板上轻点,将屏幕上对应区域的放大图和高亮标注示意给胡璃看。胡璃看清后,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点点头,重新低下头,拿起更细小的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那处虫蛀。
这是一种无需言语的协作。修复的光尘在她们之间静静漂浮,古籍的霉旧气味混合着淡淡的糨糊清香,构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安心的氛围。从“学术知音”到“生活共鸣”,转变就发生在这一个个共同俯首的静谧午后或夜晚。
“差不多了。”不知过了多久,胡璃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工具逐一归位。今天计划内的修复工作告一段落。
乔雀保存好所有文件,合上电脑。“嗯。今晚,别忘了。”
胡璃摘下手套,眼睛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当然,博物馆顶楼观星台,八点。琳琳和夏星也会去。”
她们收拾好东西,并肩走出图书馆。晚风带着春末夏初的温润气息扑面而来,与室内沉滞的空气截然不同。
清墨大学天文台位于校区西北角的矮山上,是市内光污染相对较轻的区域之一。
夏星正趴在天文望远镜的目镜前,小声地对着夹在衣领上的录音笔记录:“……目标区域星等观测清晰,背景噪音低于预期。猎户座参宿七位置稳定,可作为后续流星雨辐射点定位参照……”
竹琳则在她身旁不远处,借着天文台外围不至于干扰观测的柔和地灯,检查着她带来的几盆含羞草和睡莲。她手里拿着平板电脑,记录着植物在夜间时分的叶片闭合角度、茎秆的细微弯曲度等数据。她的“实验室”从生命科学学院的温室,延伸到了这片星空之下。
“星旋与叶旋的匹配模型,需要加入时间变量和光周期响应因子。”竹琳记录完数据,抬头望向浩瀚的星空,轻声对夏星说,“今晚的流星雨,和它们的夜间节律变化,或许能提供新的数据点。”
夏星终于从望远镜上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走到竹琳身边,很自然地看向她平板上的数据曲线。“87%的匹配度是基于静态几何模型。动态观测数据导入后,置信区间应该会收窄,或者……”她顿了顿,眼里有光,“揭示我们之前忽略的关联。”
她们的研究,将星系的宏大与叶脉的精微联系在一起,此刻,在这片共同的夜空下,理论与实践、观测与记录,正紧密地交织。
市博物馆顶楼的开放式观景平台,视野开阔。晚八点刚过,胡璃和乔雀抵达时,平台上已有不少等待流星雨的学生和市民,低低的交谈声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她们在靠近边缘的栏杆处找到了夏星和竹琳。四人汇合,没有过多寒暄,只是各自调整到最舒适的状态,仰头望向深邃的夜空。
城市的光害在天边勾勒出一片朦胧的橘红,但头顶正上方的天幕依旧能看见稀疏的星子闪烁。
“听说今晚是宝瓶座η流星雨极大值。”胡璃小声说,语气里带着期待。
“嗯,观测条件不错。”夏星专业性地补充了一句。
竹琳则低头看了看脚边特意带上来的一个小型盆栽,记录下当前时间点的植物状态。
乔雀站在胡璃身侧,没有说话。她的目光掠过城市的灯火,望向更遥远的、星光隐约的黑暗处。古籍修复室里沉淀的历史,与此刻头顶流动的宇宙时光,在她心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忽然,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
一道明亮的银线,猝不及防地划破夜幕,从东方天际一闪而逝,短暂,却足够绚烂。
“啊!”胡璃轻呼出声,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乔雀的手腕。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流星开始零星地出现,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留下转瞬即逝的笔触。
夏星立刻回到望远镜旁,进行更专业的观测记录。竹琳也加快了数据记录的频率,试图捕捉流星划过的短暂光变是否会对植物产生即时性的微影响。
胡璃依旧仰着头,紧紧抓着乔雀的手腕,忘记了松开。乔雀任由她抓着,视线从星空收回,落在胡璃被星光照亮的、带着纯粹惊喜的侧脸上,只觉得那比流星更让她挪不开眼。
在古籍的沉静与流星的跃动之间,在星系的旋臂与植物的生长螺旋之间,某种“混沌关联”正悄然加深。清墨大学的春夜,因这些共同仰望的视线,而变得无比温柔,且充满了无限探索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