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蕙斋的夜晚,总比其他地方更沉静些。月光透过老式窗棂,在水泥地上切割出规整的银灰色几何形。石研洗漱完毕,穿着宽松的棉质睡衣,湿发用干发帽包着,坐在自己书桌前整理白天拍摄的样片。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有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时,才泄露一丝专注。
对面,凌鸢正对着摊开的设计草图册咬笔头,眉头微蹙。沈清冰则已经上了床,靠坐在床头,就着一盏可调节角度的阅读灯翻着一本关于材料工艺的书,姿态放松,呼吸平稳,像一株在夜间也稳定进行着光合作用的植物。室内只有书页翻动、鼠标轻点、以及凌鸢无意识用笔端敲击桌面的细微声响。
石研将一张构图颇为大胆的校园角落特写放大,细节在屏幕上纤毫毕现。她想起白天在暗房外走廊,秦飒那句没什么温度却切中要害的点评:“焦点太贪心了。” 当时她只是抿唇点头,此刻再看,确实如此。试图囊括太多,反而失去了力量。她移动鼠标,将这张照片拖进了名为“待重构”的文件夹。
整理告一段落,她合上电脑,起身走到窗边。兰蕙斋地势偏高,她这间宿舍的窗户,正好能望见远处物理学院楼顶那个半球形的天文台轮廓,在墨蓝夜空下像一个沉默的句号。她推开窗,晚风带着植物清润的气息涌入。
“看星星?” 凌鸢从草图中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沉沉的夜色和那个模糊的圆顶。
“嗯。” 石研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几乎散在风里。她倚着窗框,没有回头,“天文台的灯没亮。”
这意味着夏星学姐今晚可能不在那里。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连带想起了前几天在食堂,与秦飒那张沉默的拼桌。没有交谈,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周围嘈杂的人声作为背景音。那种疏离感很奇怪,并不让人难受,反而像在两个独立的气泡外蒙上了一层共同的薄膜,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她甚至注意到秦飒餐盘里那道油汪汪的红烧茄子,几乎没怎么动。
“夏星和竹琳学姐,好像经常在植物园那边讨论什么星图和地衣。” 凌鸢接话,语气里带着点纯粹的好奇,她对于这种跨学科的、听起来就很“硬核”的交流抱有敬意。“感觉她们聊的东西好深奥。”
一直安静看书的沈清冰忽然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头也没抬,声音平和地介入:“关联性存在于意想不到的地方。纬度影响光照和气候,气候决定微生物群落分布。逻辑是通的。”
她的话总是这样,不带多余情绪,只是陈述一种客观存在的联系或原理。凌鸢却像是被点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草图,嘴里喃喃:“关联性……边界……”
石研依旧望着窗外。天文台的轮廓在夜色里很坚定。她没再说话,心里那点关于构图、关于沉默拼桌、关于星图与地衣的细微涟漪,慢慢沉淀下去,融进了兰蕙斋寻常的夜晚里。风拂过她还未完全干透的发梢,带来一丝凉意。
与此同时,新闻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苏墨月对着电脑屏幕,快速校对着一份即将发布的校园活动通知稿。邱枫坐在她斜对面的位置,手指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飞快敲击,处理着另一份预算报表。空气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鼠标点击声,像某种高效运转的机械内部协奏。
苏墨月感到喉咙有些干涩,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清晰。她继续移动鼠标,检查着段落间距。
几秒钟后,一杯温水被无声地推到了她的手边。一次性纸杯,水面平稳。
苏墨月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没有转头,只是极自然地伸手接过杯子,喝了一小口。水温恰到好处。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语言交流,甚至连眼神交汇都没有。邱枫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的屏幕上,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他处理工作时一个无意识的延伸。
苏墨月放下水杯,继续校对。只是在按下“保存”键时,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像平静湖面被一粒微尘点出的、瞬间即逝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