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傍晚,美术学院地下室的暗房。只有几盏幽红的安全灯亮着,勾勒出冲洗槽、放大机和晾挂照片的绳缆轮廓。空气中弥漫着醋酸、定影液和相纸特有的化学药剂气味,一种沉静而私密的气息。
石研站在冲洗槽前,戴着橡胶手套,用夹子轻轻晃动显影盘中的相纸。幽红灯光下,影像在药液里逐渐浮现,是望星湖的岸边,深秋的柳枝垂下模糊的线条,水面泛着长时间曝光后的雾化光泽。她屏息凝神,注视着细节一点点变得清晰,这是摄影专业学生熟悉的、带着些许魔幻感的时刻。
门帘被轻轻掀开,带进一丝外界的光线又迅速消失。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很轻,但在这近乎绝对的安静中依然清晰可辨。石研没有回头,专注着手中的工序,直到将相纸安全移入停显液,才用眼角的余光瞥去。
是秦飒。她似乎刚结束雕塑教室的工作,深色工装袖口沾着些许未干的黏土痕迹。她没有带任何与摄影相关的器材,只是走到靠里的一个闲置冲洗槽前,打开水龙头,慢而仔细地清洗双手上的黏土。水流声在安静的暗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石研低下头,假装整理旁边的相纸,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她能感觉到秦飒的存在,那种沉稳而疏离的气场,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清晰可辨。她想起之前几次在雕塑教室外偶遇时,看到秦飒手指灵巧地塑造着黏土,那种全神贯注的姿态,与此刻在暗房中等待影像显影的自己,似乎有某种奇异的共通之处——都是在等待某种形态从无到有、从模糊到清晰。
秦飒关掉水龙头,用纸巾擦干手,动作干脆利落。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光似乎落在了石研刚刚放入定影液的那张望星湖照片上。暗房的红光让她的表情有些难以分辨。
“构图,重心再向左偏移五分之一的画面,水面留白会更有呼吸感。”
秦飒的声音不高,带着长时间专注工作后的微哑,在药剂的气味中响起,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小石子。
石研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秦飒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话,内容直接切入她正在进行的创作,语气是纯粹技术性的点评,不带任何多余情绪。她下意识地看向定影液中的照片,在脑海中快速重构着秦飒所说的画面。
“……谢谢学姐。”石研轻声回应,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秦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然后转身,掀开门帘,离开了暗房。幽红的光线随着门帘的晃动在她背影上短暂流淌,随即恢复原状。
暗房里重新只剩下石研一个人,以及药剂缓慢作用的气味。她低头看着定影液中已然清晰的望星湖影像,耳边回响着那句简短到近乎吝啬的专业建议。这句话本身没有任何温度,却像一道细微的光,照进了她之前未曾留意到的构图盲区。她将相纸夹起,放入水洗池,水流哗哗作响。这一次的偶遇,依旧短暂、克制,甚至算不上交谈,但那个关于“五分之一”和“呼吸感”的建议,却像显影液中的影像一样,在她心里留下了比以往任何一次无声注视都更清晰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