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干粉味道混杂着织物烧焦的糊味，在空气中弥漫。红色的警报灯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旋转闪烁，将“老枪”棱角分明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探照灯，牢牢锁定在苏韫莬脸上，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他灵魂洞穿的审视压力。
“苏先生，”“老枪”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苏韫莬的心上，“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解释？
如何解释？
说他因为听到了泄露的通讯，预感到了危机，所以不惜纵火制造混乱以求自保？
这无异于承认他并非表面那般顺从麻木，承认他一直在暗中观察、思考，甚至……试图反抗。
这更会暴露他可能知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信息。
谎言？
在“老枪”这种经验丰富的人面前，仓促编织的谎言只会漏洞百出，坐实他的“不老实”。
苏韫莬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衣物。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脸上维持着被突发事件惊吓到的苍白和茫然，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恐怕难以完全掩饰。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在默认自己的别有用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陈医生和另外两名队员也闻讯赶到了房间门口，看到门后的狼藉和仍在飘散的干粉，脸上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老枪”抬起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他的目光依旧没有从苏韫莬脸上移开，似乎在给他组织语言的时间，又像是在进行最后的观察和判断。
苏韫莬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任何解释，都比沉默要好。
他用力吞咽了一下，润了润干得发痛的喉咙，用那种带着颤抖的、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声音，艰难地开口：
“我……我不知道……就是……突然闻到……焦味……然后……就响了……”他语无伦次，眼神躲闪，仿佛真的被吓坏了，将重点完全放在了“发现”火情上，回避了“原因”。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保守的回应。装傻，示弱，将自己定位成一个无辜的、被意外波及的受害者。
“老枪”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继续编。
旁边一名队员已经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门后烧毁的棉布残留和那个被塞进门缝的位置。他抬起头，对“老枪”沉声道：“头儿，是人为引火。用了布料，塞在门轴下面，位置很刁钻。”
这话彻底戳破了苏韫莬苍白的辩解。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陈医生看着苏韫莬，眼神复杂，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失望。
苏韫莬闭上了眼睛，知道再多的表演都是徒劳。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慌乱和伪装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他抬起头，迎上“老枪”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
“是我做的。”他承认了，声音不再颤抖，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清晰。
“老枪”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对他的直接承认感到一丝意外。他没有打断，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我听到了。”苏韫莬继续说道，目光扫过房间的角落，最终落回“老枪”脸上，“夜里，有断断续续的通讯声音泄露进来。‘鸮巢混乱’，‘秦氏异动’，‘公开搜寻’，‘优先级最高’……还有，‘b计划’。”
他一字一顿地，将那些如同梦魇般萦绕在他脑海中的关键词复述了出来。每说出一个词，他都能感觉到“老枪”的眼神锐利一分，陈医生和其他队员的脸色也变得更加凝重。
“我不知道那些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在通讯。”苏韫莬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但我知道，我在这里，并不像你们说的那么‘安全’。外面的人还在找我，而且……似乎很着急。你们……和周律师，也并非仅仅是为了‘保护’我那么简单。”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老枪”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问题：
“你们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或者……我对于你们，究竟有什么‘价值’？”
摊牌了。
他将自己置于了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但也撕掉了那层令人窒息的、虚伪的平静。他宁愿面对明确的威胁，也不愿再待在未知的、看似安全的迷雾里，等待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警报器因为火源被扑灭而停止了嘶鸣，但红色的警示灯依旧在闪烁，映照着每个人脸上各异的神情。
“老枪”久久地注视着苏韫莬，那目光中之前的审视和冷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掺杂着些许欣赏、更多是凝重和权衡的神色。
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不再带有那种压迫性的质问：
“你很聪明，苏先生。比我们预想的……更聪明，也更大胆。”
他没有直接回答苏韫莬的问题，而是对陈医生和那名队员挥了挥手：“清理一下这里。警报解除，恢复正常警戒。”
陈医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和那名队员一起开始收拾门后的残局。
“老枪”则对苏韫莬说道：“你跟我来。”
他没有给苏韫莬拒绝的余地，转身向外走去。
苏韫莬深吸一口气，从床上下来，脚步还有些虚浮，但他挺直了脊梁，跟上了“老枪”的步伐。
穿过依旧弥漫着淡淡干粉味道的走廊，“老枪”带着他来到了安全屋深处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比他的那个稍大一些，布置得像一个简易的指挥室，墙上挂着几块显示屏（此刻是暗着的），一张桌子上摆放着一些通讯设备和地图。
“老枪”关上门，指了指桌旁的一把椅子：“坐。”
苏韫莬依言坐下。“老枪”则靠在桌沿，双臂环抱，看着他。
“你听到的那些通讯，”“老枪”开门见山，语气平静，“来源我们还在查。可能是‘灰鸮’残留的监控后门，也可能是其他势力的渗透。这不重要。”
不重要？苏韫莬心中一动。
“重要的是，你听到的内容，基本属实。”“老枪”继续说道，眼神锐利，“‘灰鸮’在你被我们带离后，内部确实陷入了权力斗争和混乱，但他们并未放弃搜寻你。秦氏集团因为秦铮的某些……过激行为，以及秦老爷子试图稳定局面的操作，近期股价波动剧烈，引起了监管层的注意。所谓的‘公开搜寻’，目前还停留在某些特定圈子的悬赏和地下渠道，但趋势不容乐观。”
他顿了顿，看着苏韫莬的眼睛：“至于‘b计划’……我们目前还没有确切情报，但可以肯定的是，任何一方在失去耐心后，采取的手段都会更加直接和……不留余地。”
苏韫莬静静地听着，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老枪”的坦诚，反而让他更加不安。对方愿意透露这些信息，意味着什么？
“现在，回答你的问题。”“老枪”的目光变得格外深沉，“周律师委托我们，首要任务是确保你的生命安全，将你从‘灰鸮’以及秦铮这种极端危险分子手中带离。这是基于他与你父母的旧谊，以及一名律师的职业操守。”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以及周律师，都意识到，你并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受害者’。你身处漩涡中心，牵扯到秦氏家族的内斗、一个神秘武装组织‘灰鸮’的动向，甚至可能关系到一些……更宏观层面的博弈。”
“你的‘价值’，苏先生，在于你所知道的信息，你所经历的事情，以及你本人在这个复杂棋局中，所扮演的、连你自己可能都尚未完全清楚的……‘钥匙’角色。”
钥匙？苏韫莬皱紧了眉头。他讨厌这种被物化的感觉。
“所以，你们救我，是为了……得到我这把‘钥匙’？”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可以这么理解，但不完全。”“老枪”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态度，“我们需要确保‘钥匙’不被错误的人使用，同时也需要借助‘钥匙’来解开一些谜团，化解潜在的、更大规模的冲突。这符合周律师希望你‘安全’的初衷，也符合我们……维护某种‘平衡’的职责。”
维护平衡？职责？苏韫莬捕捉到这些模糊的词语。 “老枪”和他背后代表的，似乎并非普通的安保力量。
“那我接下来会怎样？”苏韫莬问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这里已经不再绝对安全。”“老枪”直言不讳，“你的‘小动作’加速了这个进程。我们需要尽快转移你，去一个更隐蔽、防护等级更高的地方。同时，我们需要你的配合，苏先生。”
“配合什么？”
“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一切。关于秦铮，关于顾言澈他们，关于‘灰鸮’你观察到的所有细节。越详细越好。”“老枪”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不是请求。这关系到你自身的安全，也关系到我们能否有效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苏韫莬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与“老枪”合作，或许是当前形势下，唯一可能找到生机的方式。尽管这种合作，依旧建立在不对等的力量和未知的目的之上。
他抬起头，看着“老枪”，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他说道，“但作为交换，我也有一个条件。”
“老枪”挑了挑眉：“说。”
“我要知道关于周律师，以及你们……究竟是谁的更多信息。”苏韫莬的目光毫不退缩，“我不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把自己完全交出去。”
摊牌之后，是谈判的开始。
在这弥漫着硝烟与未知的安全屋里，一场关乎命运的交易，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