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在村口老槐树下发现那具稻草人时,天边的月亮正慢慢渗出血色。稻草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胸口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最诡异的是它的脸——不是常见的麻布口袋,而是贴着一张泛黄的人脸纸,眉眼间竟和村里失踪半个月的王阿婆有七分像。
“后生,快别瞅了!”身后传来张婶的声音,她裹紧外套,脸色比纸还白,“这是‘血月祭’的引魂人,再看要被缠上的!”
李砚是三天前刚来青溪村的支教老师,听村长说村里每六十年会遇到一次“血月”,老一辈都说是怨气聚成的凶兆。可他偏不信这些,伸手想去摸稻草人胸口的镰刀,指尖刚碰到冰冷的铁柄,就被张婶猛地拽开:“你不要命了?十年前血月那晚,就是有人动了稻草人,第二天整个人都不见了,只剩一件染血的衣服挂在槐树上!”
当晚,李砚躺在支教点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血月越来越亮,把院子里的石磨照得通红,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哭声,忽远忽近,像是女人的呜咽,又像是孩童的抽泣。他起身走到窗边,突然看到院墙上趴着个黑影,身形佝偻,和白天稻草人穿的蓝布衫一模一样。
“谁在那儿?”李砚抄起门后的木棍,冲出门却只看到满地散落的槐树叶。墙角的水缸里,水面映着血月的倒影,里面竟漂着一根花白的头发——和王阿婆梳的发髻样式完全相同。
第二天一早,李砚在教室门口发现了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本破旧的日记,扉页上写着“周秀莲”三个字。周秀莲是村长提过的名字,五十年前青溪村的支教老师,据说在血月那晚失踪了,至今没人找到她的尸体。
日记里的字迹从清秀逐渐变得潦草。4月12日:“村里的人好奇怪,一提到血月就闭口不谈,张阿婆还偷偷塞给我一张符,说能挡怨气。”5月3日:“我在祠堂后面发现了个地窖,里面堆满了稻草人,每个都贴着人脸纸,其中一个竟和我昨天见过的村民长得一样。”最后一页没有日期,只有用暗红墨水写的一句话:“血月会带走所有外来者,除非……找到替死鬼。”
“李老师,你看到王阿婆了吗?”门口传来小虎的声音,他是村里最调皮的孩子,此刻却攥着衣角,眼神慌乱,“我昨晚看到她跟着一个穿蓝布衫的人影往山里走,那人手里还拿着镰刀。”
李砚心里一沉,想起日记里的地窖,拉着小虎就往祠堂跑。祠堂的木门虚掩着,推开时扬起的灰尘里掺着股淡淡的血腥味。地窖入口藏在供桌下面,掀开石板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里面立着十几个稻草人,每个都贴着人脸纸,最新的那个上面,赫然是王阿婆的照片——还是她失踪前李砚帮她拍的。
“这是……什么?”小虎吓得往后退,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稻草人。稻草人倒在地上,胸口的镰刀脱落,露出下面压着的东西——一只绣着梅花的布鞋,鞋尖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正是王阿婆常穿的那双。
就在这时,地窖外传来脚步声,李砚拉着小虎躲到稻草人身后,透过缝隙看到村长举着煤油灯走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张新的人脸纸,上面画着的眉眼,竟和李砚自己有几分相似。
“血月要来了,该找新的‘守月人’了。”村长的声音沙哑,把人脸纸贴在空着的稻草人上,又拿起镰刀往稻草人胸口插,“周老师守了五十年,王阿婆守了十年,这次该轮到新来的老师了。”
李砚的后背爬满冷汗,终于明白村长为什么要请外来的支教老师——他们是“血月祭”的祭品,每十年换一个,用外来者的怨气压住村里的邪祟。他刚想拉着小虎逃跑,就听到地窖门“吱呀”一声关上,外面传来锁链上锁的声音。
“后生,别费劲了。”村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五十年前周老师也想跑,结果被村民抓了回来,最后还是成了守月人。你看那些稻草人,里面裹着的不是干草,是之前守月人的骨头!”
地窖里的血月光芒越来越亮,贴着李砚人脸纸的稻草人突然动了起来,镰刀慢慢抬起,朝他的方向挥来。小虎吓得哭出声,李砚把他护在身后,随手抓起一根木棍挡住镰刀,却发现木棍碰到稻草人时,竟像碰到了人的皮肤,传来一阵黏腻的触感。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李砚嘶吼着,看着稻草人胸口的人脸纸慢慢变得鲜活,就像真的长在了上面,“用别人的命换村子的平安,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区别?”村长的声音带着冷笑,“五十年前青溪村闹瘟疫,死了一半的人,是萨满说要找外来者当守月人,用他们的魂镇住瘟疫的怨气。从那以后,村里再也没闹过病,你说这是杀人,还是救人?”
稻草人突然加快了动作,镰刀划破了李砚的胳膊,鲜血滴在地上,瞬间被稻草人吸收。李砚感觉自己的力气在慢慢流失,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他看到周老师被村民绑在槐树上,看到王阿婆在血月下发疯似的奔跑,还看到无数个穿着蓝布衫的人影在山里游荡,每个都举着一把镰刀。
“小虎,你快从这里爬出去!”李砚推了小虎一把,指了指地窖角落的通风口,“顺着通风口往山上跑,去找镇上的警察,别回头!”
小虎哭着摇头,却被李砚强行塞进通风口。稻草人见状,猛地朝通风口扑来,李砚扑过去抱住稻草人的腿,感觉自己的皮肤正在和稻草粘在一起,骨头里传来阵阵刺痛——他知道,自己正在变成新的稻草人。
“村长,你看!”外面传来张婶的尖叫,“山里的守月人都出来了,他们手里的镰刀都对着村子!”
村长的声音突然变得慌乱:“怎么会这样?萨满说只要按时换守月人,他们就不会出来的!”
李砚抱着稻草人的胳膊,突然笑了。他想起日记里周秀莲写的最后一句话,原来“替死鬼”不是指某个人,而是整个青溪村的人——五十年的怨气早就聚成了凶煞,守月人只是暂时压制,一旦血月完全变红,所有被当成祭品的魂灵都会出来复仇。
地窖里的稻草人突然全部动了起来,贴着人脸纸的脑袋转向门口,镰刀在血月的照耀下闪着红光。李砚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意识却越来越清醒,他看到周老师的魂灵从稻草里飘出来,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和其他守月人的魂灵一起,撞向地窖的门。
“轰隆”一声,地窖门被撞开,守月人的魂灵朝着村里飞去。李砚最后看了一眼通风口的方向,希望小虎能平安逃出去。他的身体彻底变成了稻草人,胸口的镰刀上,慢慢渗出了新的血迹。
当天边的血月恢复成正常的银白色时,镇上的警察赶到了青溪村。村里一片狼藉,家家户户的门都开着,却空无一人,只有村口的老槐树下,立着十几个稻草人,每个都穿着蓝布衫,胸口插着镰刀,脸上贴着泛黄的人脸纸。
警察在山里找到了小虎,他蜷缩在山洞里,手里紧紧攥着一本破旧的日记,扉页上“周秀莲”三个字,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半年后,青溪村成了无人敢去的荒村。有驴友路过时,说在血月升起的夜晚,能看到山里有穿着蓝布衫的人影在游荡,手里举着镰刀,嘴里还喊着“找替死鬼”。
而那本日记的最后一页,除了周秀莲写的那句话,还多了一行新的字迹,是用鲜血写的:“下一个血月,六十年后,等你。”
李砚不知道自己还会在山里游荡多久,也不知道下一个“守月人”会是谁。他只知道,每当血月升起时,青溪村的稻草人都会朝着同一个方向——那是外来者进村的路。
或许,当你在某个血月之夜路过荒村时,会看到一个穿着蓝布衫的稻草人,举着镰刀朝你微笑,它的脸上,贴着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人脸纸。
那时你才会明白,有些地方的“平安”,是用无数人的骨头堆起来的。
而血月,不过是怨气凝成的眼睛,在天上冷冷地看着,等着下一个祭品落入深渊。
天边的月亮,又开始慢慢渗出血色。
这次,你听到镰刀划过空气的声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