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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的国道像条被泡涨的黑蛇,蜷在山坳里。李建国的货车大灯切开浓雾,照到路牌上“槐树沟”三个字时,挡风玻璃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下,发出沉闷的“咚”声。

他猛踩刹车,惯性让仪表盘上的香灰撒了满桌。窗外的雾浓得化不开,只能看到路边的白杨树影影绰绰,枝桠在风中摇晃,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

“妈的。”李建国骂了句,摸出防身用的钢管下车。车头引擎盖上印着个浅坑,边缘沾着点灰白色的粉末,像是石灰。他用手指捻了点,粉末顺着指缝往下掉,在地上积成细小的颗粒,形状竟像截折断的指甲。

雾里突然传来“咯吱”声,像是木头摩擦。李建国举着钢管转身,看到十米外的白杨树下站着个东西。

那东西很高,至少有三米,瘦得像根被拉长的竹竿,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下摆垂到脚踝。它的头小得不成比例,脖子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正微微歪着,像是在打量他。

“谁在那儿?”李建国的声音发紧。山里常有偷木材的,可没见过这么高的人。

那东西没动,也没说话。雾气在它周围缭绕,李建国突然发现,它的胳膊太长了,垂到膝盖以下,手指像枯树枝一样弯曲着,指甲泛着青灰色,和引擎盖上的粉末颜色一致。

货车的应急灯突然开始闪烁,红光在雾里晃出诡异的光斑。李建国后退半步,撞到车门把手,金属的冰凉顺着掌心蔓延到心脏。他这才注意到,那东西的腿是并拢的,从膝盖往下没有弯曲,像两根插进地里的电线杆,裤脚和地面的野草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裤腿,哪里是泥土。

“滚!不然我不客气了!”他挥舞着钢管,钢管撞到空气发出呜呜的响声。

那东西突然动了。它不是走,而是像被风吹动的竹竿一样,缓缓向他倾斜,脖子转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生锈的合页。李建国看到它的脸——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块被虫蛀过的木板,上面挖了两个黑洞,洞里塞着团灰絮,像是被水泡过的棉花。

“杆……杆爷……”李建国的舌头突然打了结。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槐树沟有“杆人”,是山里的老树成精,专在雾天拦路,抓活人去当“新杆”。他爷爷年轻时见过一次,说那东西高得能摸到电线杆顶,手指能像藤蔓一样缠人。

那东西的胳膊突然伸长,青灰色的手指擦着李建国的耳朵掠过,抓住了货车的后视镜。“咔嚓”一声脆响,后视镜被硬生生掰了下来。它把后视镜举到“脸”前的黑洞前,像是在看里面的倒影,蓝布褂子的袖子滑上去,露出胳膊上的纹路——不是皮肤,而是圈状的年轮,清晰得能数出圈数。

李建国转身就跑,鞋跟陷进路边的泥里。他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越来越近,还有布料摩擦树皮的窸窣声。雾气里飘来股松节油的味道,混合着腐烂的树叶味,呛得他直咳嗽。

跑到半山腰的破庙时,他终于体力不支,扶着断墙大口喘气。庙里的香案积着厚厚的灰,供桌后面的泥像缺了头,脖子处的断痕很新,像是刚被人砸掉的。

“咚。”

庙门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李建国抄起墙角的断砖,看到门缝里伸进来根细长的手指,正慢慢抠着门框上的木刺,指甲缝里嵌着绿色的汁液,像是树浆。

他突然想起爷爷的话:杆人怕火。

李建国摸出打火机,哆嗦着点燃供桌上的黄纸。火苗窜起的瞬间,门外的声响停了。他壮着胆子凑到门缝前,看到那东西站在雾里,蓝布褂子的下摆正在燃烧,火苗顺着布料往上爬,却烧不出焦糊味,反而冒出白色的烟雾,像松节油燃烧时的样子。

它的“脸”对着庙门,黑洞里的灰絮在晃动,像是在生气。突然,它猛地直起身,原本三米的高度又拔高了半截,脑袋几乎顶到雾层上面,蓝布褂子被撑得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树枝,在雾气里轻轻摇晃。

李建国吓得后退,撞到香案。供桌后面的泥像突然晃动了下,断颈处渗出粘稠的液体,颜色和杆人指甲缝里的汁液一模一样。他这才发现,泥像的身体上刻着字,是用指甲抠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名字,其中一个是“王老五”——村里的老光棍,十年前在槐树沟失踪,至今没找到尸体。

“咚!咚!咚!”

杆人开始撞门,整座破庙都在摇晃。门框上的木刺簌簌往下掉,混着白色的粉末,和引擎盖上的一样。李建国突然明白,那不是石灰,是木头的碎屑。

他抓起燃烧的黄纸扔向庙门,火苗贴着门缝窜出去,门外传来刺耳的嘶鸣,像是树枝被烧裂的声音。李建国趁机从后墙的破洞钻出去,钻进旁边的树林。

树枝勾住他的衣服,划破皮肤,流出的血滴在落叶上,立刻被吸收了。他回头看,那东西正从庙里走出来,燃烧的蓝布褂子已经烧光,露出全是树枝的身体,无数根细枝在雾气里伸展,像在捕捉猎物。它的高度还在增加,已经和旁边的白杨树差不多高,脑袋隐在雾里,只能看到两根细长的树枝代替脖子,顶端顶着块木板。

“新杆……新杆……”

雾气里传来模糊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李建国的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是根从地里钻出来的树根,正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树皮上的疙瘩和杆人胳膊上的年轮一模一样。

他用钢管砍断树根,树根断口处立刻渗出绿色的汁液。周围的树木突然开始摇晃,树枝纷纷向他倾斜,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嘲笑他的挣扎。

跑到国道时,天边已经泛白。李建国看到自己的货车还停在原地,引擎盖上的浅坑变成了个黑洞,边缘的木刺正在慢慢生长,像是要把坑补上。他拉开车门跳上去,发动引擎的瞬间,后视镜的位置突然长出根细枝,上面还缠着块蓝布碎片。

货车刚开出没多远,李建国就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东西站在路边,高度已经超过了电线杆。它的身体上挂着件蓝布褂子,像是晾在树枝上的衣服。阳光刺破雾气的瞬间,它突然开始收缩,像被晒干的海绵,最后缩成根普通的树干,上面刻着行新的字——是用指甲抠出来的“李建国”。

回到镇上,李建国大病了一场。他的胳膊上长出圈状的纹路,像年轮,用刀刮掉一层,第二天又会长出来。医生查不出病因,只说可能是皮肤角化症。

半个月后,有个货车司机在槐树沟失踪了。警察在现场只找到半截蓝布褂子,还有根新栽的电线杆,水泥还没干透,上面缠着根人的手指骨,指甲泛着青灰色,和李建国引擎盖上的粉末颜色一致。

李建国听到消息时,正在给货车换后视镜。新的后视镜安上去的瞬间,他看到镜中的自己脖子好像变长了点,下巴尖得像块木板。窗外的白杨树在风中摇晃,枝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无数只伸向他的手。

当晚,槐树沟的雾又浓了。国道旁的新电线杆下站着个东西,很高,瘦得像根竹竿,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它的胳膊很长,垂到膝盖以下,手指像枯树枝一样弯曲着,正慢慢抠着电线杆上的水泥,指甲缝里嵌着点灰白色的粉末。

远处传来货车的轰鸣声,灯光刺破浓雾,照到路牌上“槐树沟”三个字。那东西微微歪过头,木板做的脸上,黑洞里的灰絮轻轻晃动,像是在笑。它的高度又开始增加,树枝做的身体在雾气里伸展,等待着新的“布料”和“年轮”。

货车越来越近,司机骂了句“这破雾”,丝毫没注意到路边的电线杆比平时高了半截,也没看到蓝布褂子的下摆正在风中摇晃,和周围的白杨树枝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树枝,哪是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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