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卷帘门拉起时,铁锈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午夜格外刺耳。我攥着皱巴巴的二十块钱站在门口,一股混合着泡面味和汗馊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将深秋的寒意挡在门外。
“包宿?”吧台后叼着烟的男人抬起眼皮,他的脸一半陷在阴影里,另一半被屏幕的蓝光映得发青。墙上的电子钟跳成00:01,秒针走动的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
我点点头,视线扫过网吧大厅。十二台老式cRt显示器泛着幽光,键盘缝隙里卡着方便面渣,几个脑袋埋在屏幕前,脊背弯得像虾米。奇怪的是,明明有七八个人,却听不到鼠标键盘的敲击声,只有主机箱发出单调的嗡鸣。
“身份证。”男人吐出个烟圈,烟雾在蓝光里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我心里一紧。这片老城区的黑网吧从不管身份证,但还是把假证递了过去。男人扫了一眼就扔回来,指了指最里面的角落:“最后一台,别乱看,别乱走。”
走到机位前,我才发现那些“上网”的人有多诡异。斜对面穿校服的男生保持着握鼠标的姿势,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映着静止的桌面壁纸;后排染黄毛的青年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手指悬在键盘上空,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他的脖颈上有圈青紫色的勒痕,像是被电线缠过。
胃里一阵翻涌,我赶紧坐下点开游戏。电脑运行得异常缓慢,鼠标指针时不时自己跳动,屏幕右下角总弹出乱码窗口,像有人用指甲在玻璃上划过的痕迹。
凌晨两点十七分,隔壁机位突然传来“咔哒”一声。我用余光瞥去,那个穿格子衫的男人正缓缓转动脖子,颈椎发出错位的声响。他的脸转向我,皮肤白得像泡了水的纸,嘴唇裂成好几瓣,露出里面黑黄的牙。
“借个火。”他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
我猛地缩回手,碰掉了桌下的可乐瓶。瓶子滚到隔壁机位,撞在男人的脚踝上——那截脚踝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角度,裤管下露出的皮肤泛着尸斑。
“没、没有火。”我的牙齿开始打颤,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游戏里的角色正不受控制地往地图边缘的悬崖走。
男人没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黏在我后颈上,像条冰冷的蛇。我僵硬地转动鼠标,想退出游戏,却发现键盘上的按键全都陷了下去,键帽背面粘着暗红色的东西,凑近闻有股铁锈味。
这时,吧台方向传来卷帘门落下的声响。我心里咯噔一下,扭头望去,吧台后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只有烟灰缸里的烟头还冒着青烟。更可怕的是,那些原本埋在屏幕前的人,此刻全都抬起了头,十二双眼睛在幽光中齐刷刷地看向我,瞳孔里没有丝毫神采。
“该换班了。”穿格子衫的男人突然开口,他站起身时,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我这才发现他的后背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里面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团缠绕的电线。
我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穿校服的男生咧开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锯齿状的牙齿;染黄毛的青年转动着僵硬的脖颈,颈椎发出断裂的脆响。他们慢慢围过来,主机箱的嗡鸣声越来越响,像是无数只虫子在爬。
“你的位置……”格子衫男人的手指指向我身后的墙壁,“原本是我的。”
我猛地回头,墙上贴着张泛黄的通缉令,照片上的男人正是眼前的格子衫——五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火灾,一个网瘾少年纵火烧死了七个包宿的人,自己也被烧成了焦炭。而我现在坐的位置,正是当年起火点。
屏幕突然黑了下去,映出我身后的景象:十二个人影把我围在中间,他们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皮肤下隐约可见跳动的电线。吧台方向传来打火机的声音,那个叼烟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个燃烧的打火机,脸上的笑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他们等这一天很久了。”男人的声音和记忆里的某个声音重叠——我突然想起,小时候邻居家的哥哥就是在这家网吧包宿时失踪的,他的座位,就是我现在坐着的这一个。
键盘突然自动敲击起来,在漆黑的屏幕上打出一行字:还差一个。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家网吧永远有空位,为什么包宿的价格十年没变过。那些看似在上网的人,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五年前那场火灾里的亡魂。他们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每过一年,就要找一个替身来填满空位。
穿校服的男生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皮肤冰冷刺骨,指甲深深嵌进我的肉里。主机箱的嗡鸣声变成了凄厉的尖啸,天花板上的吊扇开始疯狂转动,扇叶上挂着的塑料袋被绞成碎片,像漫天飞舞的纸钱。
“别挣扎了。”格子衫男人的脸贴到我耳边,他嘴里呼出的气息带着烧焦的味道,“你看,屏幕上已经有你的位置了。”
我僵硬地看向屏幕,漆黑的玻璃上,我的脸旁边多出了一张新的面孔——那是五年前失踪的邻居哥哥,他正对着我微笑,眼睛里跳动着幽蓝的火光。
打火机掉在地上,火苗舔舐着满地的烟头和泡面汤。我闻到了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身体开始变得轻飘飘的。穿格子衫的男人坐进我的座位,手指熟练地放在键盘上,屏幕亮起,显示出新的桌面壁纸——上面是十三个人的合影,最后一个位置,赫然是我的脸。
天亮时,清洁工推开网吧的门,看到的只有满地灰烬和十二台运行正常的电脑。最里面的机位空着,键盘上放着半盒没吃完的泡面,旁边压着张二十块钱,钱上沾着几缕烧焦的头发。
电子钟显示6:00,秒针滴答作响,像是在倒计时。吧台后的男人撕下墙上的通缉令,换上一张新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面带惊恐,正是昨晚那个包宿的年轻人。
巷口的卷帘门缓缓落下,将晨光隔绝在外。主机箱的嗡鸣声里,隐约传来新的键盘敲击声,在空荡的网吧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