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潮水拍打在钢铁的礁石上,发出的不是浪花的声音,而是骨骼碎裂与金属扭曲的交响曲。
“敌袭!敌袭!!”
聚落了望塔上的哨兵,声音凄厉得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他拼命摇动着那个生锈的手摇警报器,但在那铺天盖地的兽吼声中,这点动静简直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轰——!
第一波兽潮撞上了07号聚落引以为傲的“蒸汽防线”。
那是用无数废旧钢板、汽车底盘和混凝土块焊接而成的城墙,上面架设着十几门老掉牙的蒸汽火炮和重机枪。在平时,这就是聚落居民心中不可逾越的钢铁长城,是阻挡荒野死神的绝对屏障。
但此刻,这道屏障就像是暴风雨中的纸糊玩具。
“开火!快开火啊!!”
负责防务的头目,那个之前嘲笑阿渊想当救世主的家伙,此刻正满脸是血地咆哮着。
噗噗噗噗——
几门蒸汽机枪喷吐出耀眼的火舌,高温蒸汽混合着粗大的子弹,在兽潮的前锋撕开了一道道口子。十几只冲在最前面的“铁甲蜥蜴”被大口径子弹打成了筛子,绿色的血液飞溅。
“打得好!给老子狠狠地打!”头目兴奋地大吼。
然而,他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在那些尸体后面,更多的、更恐怖的怪物涌了上来。
那是一片黑色的海洋。
有身披重甲、体型如坦克的巨型甲虫;有行动敏捷、如风一般掠过的利爪迅猛龙;还有更多叫不出名字、仿佛是从噩梦深处爬出来的畸变生物。它们踩着同伴的尸体,没有任何停顿,甚至没有任何恐惧,就这样疯狂地撞向城墙。
咔嚓!
一只高达五米的“攻城巨兽”一头撞上了城门。那扇厚重的钢铁大门,连带着半边城墙,就像是被撕开的罐头皮一样,瞬间崩塌!
“不……这不可能……”
头目绝望地看着那只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那满嘴如匕首般的獠牙是他生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下一秒,黑色的潮水漫过了城墙。
“跑啊!!”
“怪物!全是怪物!”
刚才还因为打死几只前锋而欢呼的守卫们,此刻已经彻底崩溃。他们扔下手中的武器,哭爹喊娘地向聚落内部逃窜。
但这毫无意义。
兽潮一旦突破防线,剩下的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
阿渊趴在排污管道的出口处,看着眼前这炼狱般的一幕,只觉得浑身冰凉,手脚发麻。
虽然他的“神之直觉”预警了这一切,但当这毁灭性的画面真切地发生在眼前时,那种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力,依然让他感到窒息。
这就是废土。
这就是万年后的人类文明。
脆弱得就像是一个笑话。
“如果……如果他们当时听了我的……”
阿渊咬着牙,心中不仅没有半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感,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走!必须马上走!”
阿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兽潮的主力正被城墙和外围建筑阻挡,这是逃生的唯一窗口期。如果等它们冲进聚落核心,所有人都得死!
他背紧了身后的鱼缸,像只受惊的野猫,贴着阴影,从聚落侧面的废墟带向外狂奔。
“啊——救命!谁来救救我!”
“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街道上,惨叫声此起彼伏。
阿渊路过那个平时最热闹的小广场,此刻这里已经变成了修罗场。
他看到了那个卖浑水的小贩,那个总是为了半个瓶盖斤斤计较的家伙,此刻正被一只变异狼狗按在地上撕扯,手里还死死攥着半袋没来得及带走的瓶盖。
他看到了那个总是嘲笑他“运气狗”的铁匠,此刻正挥舞着大锤做最后的抵抗,然后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飞天螳螂斩成了两截。
而在更远处,那个不久前还把他轰出议事厅的聚落首领——那位花白胡子的长老。
此刻,他正瘫坐在议事厅的废墟上,手里拿着那根象征权力的手杖,双眼无神地看着这地狱般的景象。
一只体型巨大的双头魔狼正一步步向他逼近。
“错了……全错了……”
长老喃喃自语,那张苍老的脸上满是泪水和悔恨。他在人群中仿佛看到了正在奔逃的阿渊,那个背着大大鱼缸的瘦弱背影。
“阿渊……你是对的……你是对的啊!!!”
长老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手杖砸向魔狼。
吼!
魔狼一口咬下。
声音戛然而止。
阿渊没有回头。
他听到了那声嘶吼,但他没有回头。
在废土生存法则第一条:永远不要回头看身后的人,除非你想成为下一个死人。
“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只想活下去,带着我的鱼缸活下去……”
阿渊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给自己洗脑,又像是在给自己那颗微微颤抖的心找一个借口。
他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像条滑溜的泥鳅,在混乱的人群和兽群的缝隙中穿梭。
“运气”似乎再次眷顾了他。
一只利爪从他头顶掠过,削掉了半截墙壁,却刚好避开了他的头皮;一块燃烧的房梁砸在他脚边,却为他挡住了一只扑来的猎犬。
阿渊离那个被兽潮撕开的缺口越来越近了。
只要冲出去,外面就是茫茫的荒野。虽然荒野也很危险,但至少比这绞肉机一样的聚落要安全得多!
五十米。
三十米。
十米!
出口就在眼前!
阿渊眼中爆发出一阵狂喜的光芒。
活下来了!
这次又要活下来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一鼓作气冲出缺口的那一瞬间。
“呜呜呜……妈妈……妈妈你在哪……”
一阵稚嫩、微弱,却在嘈杂的惨叫声中显得格外刺耳的哭声,钻进了阿渊的耳朵。
阿渊的脚步猛地一顿。
该死。
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让我听到这种声音?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瞥向不远处的废墟。
只见在一堆倒塌的砖石旁,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正趴在地上。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粉色小裙子,那是聚落里很少见的鲜艳颜色。
此刻,她正满脸是血,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无助地哭泣着。
而在她身后不到五米的地方。
一只浑身流淌着脓液、嘴角还挂着不知道是谁的内脏碎片的“腐尸鬣狗”,正悄无声息地弓起了身子。
那双浑浊的黄眼睛里,闪烁着残忍而贪婪的光芒。
它张开了满是尖牙的大嘴,粘稠的口水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它在蓄力。
下一秒,它就会扑上去,那张稚嫩的小脸,就会像刚才那个铁匠一样,变成一滩烂肉。
阿渊的呼吸停滞了。
理智告诉他,跑!赶紧跑!那个小女孩离出口有十几米,而且方向完全相反!如果回头救她,自己就会失去最佳的逃生机会,甚至会陷入重围!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善心是最廉价也最致命的东西!
“别管闲事,阿渊,你只是个运气好的拾荒者,你不是英雄!”
大脑在疯狂地咆哮。
他的脚已经迈向了出口。
只要再迈一步,就能拥抱自由的荒野。
但是。
“妈妈……”
小女孩绝望的哭声再次传来。
阿渊的脚,僵在了半空中。
他想起了十八年前,那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除了一个鱼缸什么都没有的自己。如果那时候没有那个路过的拾荒老头扔给他半块发霉的面包,他早就成了荒野上的枯骨。
“妈的!”
阿渊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
这一声骂,骂的是这操蛋的世界,骂的是这该死的兽潮,骂的更是那个……明明怕死怕得要命,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心软了的自己!
“老子的运气既然这么好,分一点给别人怎么了?!”
在生与死的岔路口。
那个背着沉重鱼缸、一直以苟活为人生信条的少年,突然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决定的动作。
他猛地转过身,双眼赤红,从袖子里滑出那根磨得锋利的钢管。
面对着那只即将扑向小女孩的腐尸鬣狗,面对着那仿佛无穷无尽的兽潮。
阿渊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咆哮,逆着逃跑的人流,发起了反冲锋!
“畜生!给我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