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囤把冻得发僵的手指塞进毡靴里焐着,睫毛上的霜花沾得眼皮发沉。山风卷着雪沫子砸在松枝上,簌簌落进他后颈,像冰碴子往骨头缝里钻——这是他跟着抗联小分队守哨的第三个通宵。
“吱呀”一声,树屋的木门被风雪顶开条缝,赵青山裹着件打满补丁的灰布棉袄钻进来,手里攥着个烤得发黑的土豆,递过来时还冒着热气。“换班了,满囤。山下鬼子的炮楼没动静,就是后半夜过了辆拉粮的马车,看辙印是往蒙江方向去的。”
李满囤接土豆的手顿了顿,突然竖起耳朵。风里除了雪声,还藏着一丝极轻的“咯吱”声——不是树枝被雪压弯的脆响,是皮子蹭过雪地的闷响。他猛地把土豆塞进怀里,抄起靠在墙角的老洋炮:“队长,不对劲!是‘皮子队’的马蹄声!”
赵青山瞬间绷紧了身子,往树屋的了望口凑过去。月光突然从云缝里漏下来,照亮了山下雪地里那串细碎的蹄印——不是军马的硬掌印,是猎户常用的软皮马蹄铁,蹄印间距很密,显然是有人故意放慢了速度。
“是谢老鬼的人。”赵青山咬着牙,指节攥得发白。上个月这伙汉奸带着鬼子端了小分队的粮站,现在居然敢摸到哨卡眼皮子底下。他摸出腰间的信号枪,又回头看了眼李满囤:“你从后山绕下去,通知老钱把埋在道边的‘土炮’备好,我在这儿盯着。记住,别用枪,用你那套下套子的本事,绊住他们就行。”
李满囤点点头,把老洋炮背到身后,猫着腰从树屋的侧梯滑下去。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去半截,他却走得又轻又快——就像当年在长白山里追狍子,脚底板踩着雪壳子,连风声都追不上他。
刚绕到后山的岔路口,前面突然传来马蹄声。李满囤赶紧趴在雪地里,透过松枝的缝隙往前看——五个黑影骑着马,身上裹着狼皮袄,腰间都别着匣子枪,最前头那个歪戴帽子的,正是谢老鬼。
“大哥,这破地方能有抗联?我看是白跑一趟。”一个汉奸裹紧了狼皮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
谢老鬼抽了一鞭子马,吐了口唾沫在雪地上:“少废话!鬼子给了赏钱,找到抗联的哨卡,每人二十块大洋。再说了,李满囤那小子就藏在这山里,抓着他,比抓十个抗联都值钱!”
李满囤的拳头攥得发紧,指甲嵌进冻得发硬的掌心。他慢慢摸出腰间的麻绳——这是他昨天特意搓的,浸过松油,又韧又滑。他盯着前面那匹马的马蹄,轻轻把麻绳铺在雪地里,两端系在旁边的松树根上,又用雪把麻绳埋住,只留了个几寸宽的口子。
“走!往前再搜搜!”谢老鬼吆喝着,拍马往前冲。
李满囤屏住呼吸,看着马蹄离麻绳越来越近——就在马蹄要踩上去的瞬间,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砰!”
谢老鬼吓得一激灵,赶紧勒住马。枪声是从树屋方向传来的,紧接着,一道红色的信号弹“嗖”地窜上夜空,在雪夜里炸开一团红光。
“不好!有埋伏!”谢老鬼喊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回跑。
可已经晚了。李满囤猛地跳起来,一把拽住旁边的松树根——埋在雪地里的麻绳瞬间绷紧,最前头那匹马的前蹄正好踩进绳套里,“扑通”一声栽倒在雪地里,把马背上的汉奸甩出去老远。
后面的汉奸乱作一团,马蹄子在雪地里乱刨,有的撞到了松树上,有的掉进了李满囤昨天挖好的雪坑。谢老鬼顾不上其他人,拍马就往山下跑,刚跑出去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赵青山的喊声:“谢老鬼!留下你的狗命!”
李满囤捡起地上的老洋炮,瞄准谢老鬼的马屁股就是一枪。“砰!”马吃痛,扬起前蹄,把谢老鬼甩在雪地里。谢老鬼连滚带爬地往前跑,赵青山带着几个队员从树屋方向冲过来,手里的步枪“砰砰”地响着。
雪地里的汉奸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活捉,只有谢老鬼趁乱钻进了旁边的林子,不见了踪影。
赵青山走到李满囤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没白教你。这‘土套子’,比枪还管用。”
李满囤咧嘴笑了笑,刚要说话,突然瞥见雪地里那具汉奸的尸体——那人手里攥着个东西,是个铜制的烟袋锅,烟袋杆上刻着个“满”字。
李满囤的笑容僵住了。这烟袋锅,是他爹当年留下的。
他慢慢走过去,蹲在尸体旁边,拿起那个烟袋锅。烟袋杆已经被打穿了个洞,铜锅上还沾着雪沫子,冰凉冰凉的。
“这是……”赵青山凑过来,看着烟袋锅上的字,声音低了下来。
李满囤攥着烟袋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风又刮起来了,雪沫子落在烟袋锅上,很快就化了,像一滴眼泪。
“队长,”李满囤的声音有点发哑,“谢老鬼跑了,他知道咱们的哨卡在这儿。明天,鬼子肯定会来搜山。”
赵青山点点头,看着远处的蒙江方向,眉头皱了起来:“通知队员,收拾东西,马上转移。这哨卡不能呆了,得往更深的山里走。”
李满囤把烟袋锅塞进怀里,站起身。雪还在下,落在他的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他抬头看了眼夜空,红色的信号弹余辉还没散,映着漫天飞雪,像撒了一把碎红。
“走。”赵青山说了一声,率先往山里走。
李满囤跟在后面,怀里的烟袋锅硌得他胸口发疼。他知道,这雪夜里的一场仗,只是个开始。谢老鬼不会善罢甘休,鬼子也不会放过他们。但他不怕——他有老洋炮,有麻绳,有赵青山,还有这长白山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寸雪。
只要他还活着,就绝不会让谢老鬼和鬼子,踏进这山里一步。
雪越下越大,把他们的脚印很快埋住。林子里只剩下风吹过松枝的声音,还有队员们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一步一步,往更深的山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