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海明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那条小径，将林婉清欲言又止的目光和篮球场上同学们惊疑不定的议论甩在身后。
他没有回球场，也没有回宿舍。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以及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都在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认知，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来理清现状，并确定下一步的行动。
脚步下意识地走向了记忆中那座老旧却承载了他大学无数时光的图书馆。下午三四点钟，图书馆里人不多。
安静，空旷，适合思考。
他没有去阅览区，而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位于图书馆西北角，一个几乎无人问津的、堆放旧报刊和过期杂志的储藏间。这里灰尘更厚，光线也更暗，但对现在的他而言，却是难得的清净之地。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钟海明闭上双眼，不再压制脑海中翻腾的记忆洪流。
属于仙帝钟海明的记忆，浩瀚如星海，磅礴如宇宙。万载修行，从一介凡人步步登临仙帝之位，其间经历的厮杀、险境、机缘、悟道，以及与各方巨擘、古老道统的恩怨纠葛，无数画面、声音、感悟，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澎湃。
而属于大学生钟海明的记忆，则显得稚嫩、琐碎，如同蒙着一层薄雾。课堂、考试、篮球、室友间的玩笑、对未来的迷茫，还有……对林婉清那份愧疚。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此刻在这具年轻的躯壳里激烈碰撞、融合。
最终，所有的记忆碎片，都指向了最后那惨烈的一幕——
仙界，陨帝崖。
那是连仙帝级存在都可能陨落的绝地，法则混乱，虚空风暴肆虐。他因探寻一处太古遗迹的线索，信任了唯一告知他此消息的挚友轩辕破，与他一同前往。
等待他的，却并非机缘，而是精心布置的杀局。
除了轩辕破，还有三位与他素有旧怨的仙帝，以及数位实力强悍的仙王，联手布下九幽锁仙大阵，隔绝时空，断他退路。
“钟兄，交出九龙鸿蒙鼎吧。此等鸿蒙至宝，非你一人所能独占。”轩辕破立于阵眼，面容依旧俊朗，带着往日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眼神却冰冷如万古寒渊。
“为何？”彼时的钟海明，虽惊不乱，周身帝则环绕，硬抗着大阵的碾压和数位同阶存在的围攻，九龙鸿蒙鼎在他头顶沉浮，垂落万千鸿蒙之气，护住己身。他死死盯着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把酒言欢无数岁月的兄弟。
“为何？”轩辕破轻笑，带着一丝怜悯，“因为你太强了，强到让所有人不安。九龙鸿蒙鼎落在你手，假以时日，这仙界还有我等立足之地吗？大道争锋，本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怪，就怪你得了不该得的东西，还如此不知收敛！”
围攻骤烈。
仙帝血洒长空，法则崩碎，星辰摇曳。
钟海明战力惊天，凭借九龙鸿蒙鼎，硬生生拼掉了两位仙帝，重创余人，但终究寡不敌众，轩辕破在最关键的时刻，动用了一种极其阴损的、源自上古的诅咒秘术，干扰了他的神魂与鸿蒙鼎的联系。
就是那一瞬间的滞涩，导致防御出现破绽。
数道致命的攻击同时落下。
仙体崩毁，帝魂遭受重创，在意识彻底湮灭的前一刻，他只来得及引爆部分残魂与鸿蒙鼎核心产生最后共鸣，试图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再醒来，便是这地球的篮球场。
“轩辕破……”
储藏间的阴影里，钟海明缓缓睁开双眼，那眼底深处，是万载寒冰都难以形容的酷寒杀意。这个名字，连同那些参与围攻者的面孔，已如同烙印，刻入了他的灵魂最深处。
此仇，必报！纵使横跨无尽星河，逆转时空长河，也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杀意翻腾，但他很快便将其强行压下。仙帝的心境修为，让他明白愤怒于事无补。眼下最重要的，是恢复实力。
他再次内视己身。
现在的身体，年轻，充满活力，但同样……孱弱不堪。经脉细若游丝，且多有淤塞，丹田气海更是如同一片干涸的洼地，只有那缕刚刚汲取的、微弱得可怜的灵气在其中缓缓游动，连引气入体都算不上。
地球的灵气，果然稀薄得令人发指。比起仙界，这里简直就是一片法则残缺、能量枯竭的荒漠。
“如此环境，按部就班地修炼，恐怕百年都难以筑基。”钟海明微微皱眉。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前世敌人不会给他时间，这一世潜在的危机，以及……他想要守护的东西，也不会等他百年。
必须另辟蹊径。
他的神魂深处，那部得自九龙鸿蒙鼎、与他一同重生的无上功法——《鸿蒙衍界经》，悄然浮现出玄奥的经文。
此经并非单纯的修炼法门，而是直指鸿蒙本源，阐述世界生灭、法则构筑的无上大道。前世他得到的时间尚短，且主要精力放在提升修为和运用鸿蒙鼎对敌上，对这部经文参悟不深。如今从头再来，或许正是一个契机。
“地球灵气稀薄，但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再贫瘠的天地，亦有其本源之气，只是藏得更深，形式或许不同……”钟海明陷入沉思，以仙帝的见识和《鸿蒙衍界经》的指引，重新审视这片熟悉的天地。
星辰之力？日月精华？地脉之气？或者……草木精粹，金石本源？
他的神识虽然微弱，但本质极高，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开始以自身为中心，向着四周极其缓慢地扩散开来，感知着空气中、大地里、甚至周围书本纸张中蕴含的细微能量波动。
大部分都是惰性的、杂乱无章的能量粒子，难以直接利用。
但当他将神识集中向脚下的大地深处，以及窗外那轮西斜的太阳时，隐隐捕捉到了一些不同。
大地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沉厚稳定的土行精气在缓缓流淌，而阳光中，也夹杂着一丝灼热而纯粹的太阳真火的气息，虽然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钟海明心中稍定。只要有能量可供汲取，哪怕再微少，凭借《鸿蒙衍界经》的玄妙，他就有办法将其炼化，化为己用。
他尝试着按照《鸿蒙衍界经》基础篇的法门，引导那缕丹田中的微弱灵气，沿着一条与前世所知任何功法都迥异的、更加复杂玄奥的路线开始运转。
起初十分艰难，经脉传来阵阵刺痛，如同干涸的河床被强行引水。但他神魂强大，对自身掌控入微，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灵气流转的速度和强度。
一个周天，两个周天……
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从外界汲取灵气的速度更是慢如蜗牛。但钟海明没有丝毫气馁，仙帝的耐心远超常人想象。他清楚地感知到，每运转一个周天，那缕灵气就凝实一丝，虽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确确实实在增强，并且似乎在潜移默化地拓宽、滋润着那脆弱的经脉。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彻底被夜幕吞噬，图书馆内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钟海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
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精芒一闪而逝。虽然修为提升微乎其微，但精神却好了许多，对这具身体的掌控也加强了一丝。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骨骼发出细微的脆响。
“路，总算开始了。”他低声自语，推开储藏间的门，走了出去。
刚走到图书馆大厅，一个略显焦急的身影就迎了上来，是室友赵刚。
“海明！你跑哪儿去了？一下午没见人！”赵刚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脸上又露出担忧和后怕的神色，“你知不知道你下午惹麻烦了？”
钟海明神色平静：“什么麻烦？”
“就下午篮球场那边那几个混混啊！”赵刚压低声音，“我打听了，那个黄毛是附近一带有点名气的痞子，外号黄毛强，他上面好像还有个叫什么黑哥的，挺横的。你把他手弄断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钟海明闻言，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善罢甘休？
他倒是希望对方不来。
正好，这具身体缺乏实战磨练，也需要一些资源来加速初期的修炼。那些混迹街头的渣滓，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有时候，却能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便利”。
赵刚看着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更是着急：“你别不当事啊！那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不……你这几天避避风头？或者跟家里说说？”
“没必要。”钟海明打断他，目光扫过图书馆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依旧平淡，“他们若想来，便来。”
说着，他径直朝图书馆外走去。
赵刚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他总觉得，今天的钟海明，和以前那个温和甚至有些内向的室友，判若两人。那眼神，那语气，那出手的狠辣……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陌生和冰冷。
夜色中的校园，华灯初上，熙熙攘攘。
钟海明独自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周围的喧嚣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的思绪，已经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地球的修炼资源匮乏，必须主动去寻找。那些深山大泽，或许残留着上古的遗迹或稀薄的灵脉？或者，现代社会，是否也存在一些不为人知的、拥有特殊能量的物品？
还有林婉清……
想到那个穿着白裙、惊慌失措的女孩，他万年不变的心境，再次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
前世的遗憾，今生既然有机会，自然要弥补。但如何弥补，以何种身份和方式去接近，都需要考量。他不再是那个懵懂怯懦的大学生，而是双手沾满仙神鲜血、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归来仙帝。
他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杀戮。
将她卷入其中，是福是祸？
“无论如何，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我所在意之人。”
“轩辕破，还有你们……等着吧。”
“待我重临仙界之日，便是尔等……身死道消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