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27日星期六
午后，天河公园的香樟树还攥着半秋的绿意，阳光透过叶隙筛在锦鲤湖的水面上，碎成星星点点的金箔。
我们提着网兜走到湖边时，几只橙红的锦鲤正摆着尾巴往石凳下凑，像是闻着了网兜里香蕉和卤味的香气。
沈剑锋先拉开折叠凳，网兜“咚”地放在石桌上，啤酒罐碰撞着发出脆响。
刘碧红笑着把洗好的圣女果倒在保鲜盒里。
汪志强则蹲在湖边逗鱼，指尖刚碰到水面，锦鲤就“唰”地一下全游开了。
“先吃口东西垫垫，跑这一路怪热的。”
沈剑锋拧开一罐珠江啤酒，泡沫顺着罐口溢出来。
他赶紧凑上去吸了一口，抹了把嘴开始说深圳的日子。
“那边去年到今年，新注册的软件公司跟雨后春笋似的，上次竞标一个企业库存管理系统，光来报价的就有十五家，最后我们公司靠性价比拿下来，光提成就分了我八千。”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烟，点燃时烟丝烧得“滋滋”响。
“但我总觉得不对，互联网公司现在烧钱烧得凶，今天还在发奖金，明天可能就裁员，哪有做应用软件稳？企业要管库存、政府要做政务系统，这些才是实实在在的需求。”
汪志强刚咬了口香蕉，闻言动作顿了顿，香蕉皮捏在手里没扔。
“沈哥你说得有道理，但信浪节奏也快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六月刚毕业，上个月赶一个新闻客户端的更新，连续一周凌晨三点才下班。住员村的出租屋，每天通勤要一个小时，月薪八千看着不少，除去房租水电和吃饭，一个月能攒下四千就不错了。”
他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声音低了些，“我妈上周还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能在广州买房，可现在天河的新房都要五千多一平米，最小的两居室首付也要十万，靠打工不知道要攒到猴年马月。”
我拿起一片薯片嚼着，咸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想起上周去棠德花园看的二手房——六十平米，单价四千二，首付要十二万。
“我在网益这两年也没闲着，上个月刚升了技术部主管，手底下带五个工程师，月底赶项目时，整个部门都得陪着我加班到半夜。”
我喝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待遇比以前好，月薪一万二，每个月能存七千，现在已经攒了五万多首付，本来想着再攒一年，凑够首付就把棠德花园那套定下来。”
刘碧红在旁边点头：“我跟剑锋现在租在上社，三十平米的单间，每个月房租八百，也想着早点买房，可深圳的房价比广州还贵，他上次看福田的房子，首付要二十万，根本不敢想。”
石桌上的圣女果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
沈剑锋突然把烟摁灭在石桌腿里，随手扔在附近的垃圾桶里。
然后身体往前探了探，语气带着一股冲劲：“就是因为买房难，才不能一直打工！你俩算笔账，你在网益当主管，一年攒八万，凑够首付要两年，等你买了房，每个月还房贷，这辈子就被绑在岗位上了；志强刚毕业，靠攒钱买房，没个五六年根本不可能。但如果我们创业，做应用软件，一个企业的管理系统能赚十几万，三个项目就能凑够首付，做得好的话，明年就能在天河买套三居室！”
他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广州信软科技有限公司”几个字，笔锋刚劲：“我已经找中介问过注册流程了，年底从信浪辞了职就办手续，你俩来当技术部元老，我给你俩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你是网益的主管，带团队有经验；志强刚从学校出来，技术新，咱们仨联手，还怕做不起来？”
我捏着啤酒罐的手紧了紧，罐身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剑锋，我佩服你的勇气，但初创公司的风险太大了。我现在攒的五万多，是每天加班改代码、跟项目熬出来的，万一创业失败，不仅首付没了，连工作都得重新找。你说互联网浪潮会退去，但应用软件市场竞争也不小，咱们没客户资源，没资金储备，头三年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汪志强也皱起眉：“我刚毕业，没接触过市场，要是创业的话，除了写代码什么都不会。万一公司撑不下去，我再找工作，简历上写着‘创业失败’，hR会不会觉得我不稳定？我现在最想的就是先攒够首付，有套自己的房子，心里才踏实。”
“踏实？打工能踏实吗？”
沈剑锋突然拍了下石桌，保鲜盒里的圣女果晃了晃。
“去年深圳有家互联网公司，前一天还在庆祝融资，第二天就裁员一半，那些被裁的人，哪个不是背着房贷？现在市场机会多，要是等互联网浪潮真退了，应用软件市场也被别人占了，咱们再想创业就晚了！”
他指着锦鲤湖对面的小区：“你看那边的房子，今年四千，明年可能就五千，你攒钱的速度赶得上房价涨的速度吗？为自己打工，就算苦个三五年，一旦成了，就能在广州真正扎根，这比你在公司里看老板脸色、熬资历强多了！”
我看着他涨红的脸，又看了看汪志强手里攥得发皱的薯片袋，心里五味杂陈。
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水汽的凉意。
锦鲤又游了过来，围着石凳打转，像是在听我们的争论。
我把剩下的啤酒喝完，罐底传来“咕咚”一声：“剑锋，你的想法我懂，但我现在真的不敢冒险。我攒首付的钱，是给我自己留的后路，也是给我妈一个保障。我不能拿这笔钱去赌，至少现在不能。”
汪志强也跟着点头：“沈哥，我再想想，我刚毕业，还没做好创业的准备，要是公司需要技术支持，我业余时间可以帮忙，但全职加入，我还得考虑考虑。”
沈剑锋看着我们，脸上的冲劲慢慢淡了下去。
他拿起一颗圣女果放进嘴里，嚼了好一会儿才说：“行，我不逼你们。但我还是那句话，机会不等人，等我公司做起来了，你们可别后悔。”
他说着笑了笑，把那张写着公司名字的纸叠起来，放进兜里，“咱们接着聊，别因为这事扫了兴，难得今天聚在一起。”
阳光渐渐西斜，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锦鲤湖的水面泛起橘红色的光，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我们又聊起以前在湖南科技大学的日子；聊起 2000年在“有缘湘菜馆”吃的那顿剁椒鱼头。
可我心里却一直想着刚才的争论，想着棠德花园的二手房，想着沈剑锋手里那张写着公司名字的纸。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的人生轨迹，可能就要朝着不同的方向走了。
他要去闯一条充满风险的创业路，而我，还得在打工的路上，一步一步地攒着我的买房首付。
说不定哪天在广州的街头遇见，我们就成了竞争对手。
但此刻，在天河公园的锦鲤湖畔，我们还是能一起吃着零食，喝着啤酒，聊着那些关于工作、房子和未来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