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苏醒，并未给这间隐匿于群山褶皱中的木屋带来多少轻松。相反，他带来的关于phoenix系统“持续注视”的感知，像一层无形的寒霜，覆盖了原本劫后余生的些微庆幸。
吴先生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不再只是那个沉稳的组织联络人，更像是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老狼，眼神里闪烁着计算、决绝，以及一丝被庞大阴影笼罩下的焦灼。
“它能锁定具体位置吗？”吴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即使在这看似与世隔绝的木屋里，也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
林默靠在粗糙的木质床头上，感受着脑海中那片永恒的背景“杂音”，努力分辨着其中的细节。那“注视”并非精确的坐标锁定，更像是一种广谱的、针对他这种“异常特征”的持续扫描。只要他还在这个“场”的覆盖范围内，只要他还与“基石”保持着连接，他就如同黑暗海洋中一个散发着特定波长的浮标。
“暂时还不能……精确到点。”林默斟酌着词句，每一次主动去感知那系统杂音，都像用砂纸摩擦自己裸露的神经，“但它知道我们的大致区域……它在……收缩扫描范围。就像猎犬在辨别风向，确定气味的来源扇区。”
他甚至能隐约“听”到系统内部下达的指令碎片，关于调整附近区域监控卫星的扫描模式，关于加大对该区域异常能量波动的筛查力度，关于调动更多地面机动单位向这片山区靠拢。这些指令冰冷、高效，不带任何情感，却编织成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死亡之网。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太久。”吴先生得出了和林默内心相同的结论，“这里只是临时避风港，不是堡垒。一旦它的扫描网收缩到足够密集，或者地面部队完成合围……”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苏小姐……她能经受得住转移吗？”林默看向窗边。苏宛瑜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吴先生之前喂她喝了些清水和捣碎的野果糊，她像接受指令的机械般完成吞咽，眼神却始终没有焦点，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还滞留在那个被强行读取、被数据撕裂的审讯室里。
“必须能。”吴先生的回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或者比死更糟。”他看了一眼苏宛瑜，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迅速被坚毅取代，“我会准备好担架。我们需要往更深的山里走，寻找更隐蔽的藏身处，或者……寻找其他出路。”
“其他出路？”林默捕捉到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吴先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木屋角落，从一个隐藏的地板隔层里，取出一台比之前在染坊地下室那台更小巧、但看起来更为精密复杂的设备。它不像标准的军用无线电，外壳上没有任何标识，天线也是可折叠的复合材料制成，透着一种非官方的、定制化的气息。
“这是‘蝉’，最后一次技术转移时得到的试验品，信号特征极低，理论上能避开大部分常规监测。”吴先生一边快速组装设备，一边解释，“我们需要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陈明远的部署，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确认，除了我们，还有没有其他‘火种’残留。”
他指的是组织在其他地方可能幸存的成员，或者像“信天翁”老周那样，可能还在某个角落坚持斗争的孤岛。
林默的心提了起来。再次进行无线电通讯，无异于在猎犬已经竖起耳朵的森林里，再次吹响口哨。但正如吴先生所说，盲目的逃亡同样危险，他们需要情报，需要知道猎犬的位置和数量。
“我需要做什么？”林默问。他知道，吴先生启动“蝉”，必然需要他的配合。
“你的‘感知’是我们最好的预警系统。”吴先生调整着设备上的微调旋钮，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咔哒声，“在我呼叫和接收的整个过程中，你需要全程监控系统的反应。一旦你感觉到扫描波开始向我们这个点聚焦，或者有任何锁定、追踪的意图显现，立刻告诉我，我会立刻终止发射，销毁设备。”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林默需要在维持自身意识不被系统杂音冲垮的前提下，像雷达操作员一样，精准识别出针对性的威胁信号。
“另外，”吴先生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林默，“尝试在你感知到的那些系统指令碎片里，寻找关于‘逆熵之心’的信息。”
“逆熵之心？”林默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只是一个代号，一个传说，或者说……一个可能存在的，能够对抗甚至逆转phoenix系统‘绝对秩序’的东西。”吴先生的语气带着不确定，但也有一丝微弱的希望，“组织的最高层曾有过零星的记载，认为在系统建立之初，或者更早的‘基石’研究阶段，可能存在一个与之对立的‘源头’或‘密钥’。老周……他最后那次干扰，除了帮我们，可能也是在搜寻相关的信息。如果它真的存在，那可能是我们……甚至是整个人类，唯一的希望。”
逆熵之心。对抗绝对秩序的希望。
林默默念着这个词，感觉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无数倍。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浩瀚而危险的数据海洋。
吴先生深吸一口气，戴上了特制的骨传导耳机，手指悬在了“蝉”的发射键上。木屋内的空气瞬间绷紧，只剩下山风吹过木隙的呜咽，和林默逐渐变得悠长而艰难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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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下沉，穿过木屋的简陋，穿过山体的厚重，再次融入那无边无际的、由“0”和“1”以及更基础规则构成的冰冷世界。
phoenix系统的“杂音”如同宇宙的背景辐射，无处不在。林默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庞大的、主流的数据洪流，将感知聚焦在那些流动的指令集、状态报告和异常警报上。
他“听”到了更多细节：
……指令：调整轨道监视单元Gamma-7，优先扫描北纬xx.xx°，东经xx.xx°周边50公里区域，重点识别非标准热源及能量聚集现象……
……报告：地面单位‘利刃’小组已抵达山口集镇，建立前进观察点……
……警报：检测到低频段微弱加密信号闪烁，持续时间为0.3秒，来源模糊，已标记为‘环境噪声-待观察’……
这最后一条，让林默心头一紧。那是吴先生之前的一次极其短暂的设备自检信号，果然没能完全隐藏。
他立刻将这部分感知共享给吴先生。
吴先生脸色不变，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手指依旧稳定。他改变了策略，不再尝试主动呼叫，而是将“蝉”调整到一种特殊的“监听”模式，如同一个沉默的蜘蛛，悬挂在无形的信息网络上，捕捉着任何可能流经此处的、带有特定标识的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默的额头再次渗出冷汗，维持这种高强度的、精细的感知，对他的精神是巨大的煎熬。他感觉自己像一根被逐渐拉紧的弦，随时可能崩断。
苏宛瑜依旧安静地坐在窗边，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但偶尔，她的手指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或者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在她那封闭的意识深处，也有某些碎片在挣扎。
突然，一段不同于系统常规指令的、更加急促、带着更高优先级的加密信息流，如同一条滑腻的鱼，闯入了林默的感知范围！
……紧急通告（权限等级：omega）：确认‘噪点’特征码E-737（关联事件：苏庐规则污染）于上述区域再现。提升威胁等级至‘最高’（omega）。授权使用所有非致命及致命手段。重复，授权使用所有手段。优先捕获‘噪点’载体，必要时可彻底净化。‘基石’回收为最高优先级……
omega权限！所有手段！彻底净化！
林默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系统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还要果决！它不再仅仅是搜寻，而是下达了格杀勿论的最高指令！
他正要警告吴先生，另一段更加微弱、但编码方式却让他感到一丝熟悉的信息流，如同风中残烛，几乎在同一频段闪现！
……‘夜莺’……呼叫……‘巢穴’已毁……坐标……暴露……转移至……‘回声谷’……警惕……‘清道夫’……
夜莺！又一个代号！是组织的幸存者！他们在“回声谷”！而且，他们提到了“清道夫”！这显然是指陈明远或者他指挥的特殊行动部队！
这条信息太关键了！它不仅确认了还有其他幸存者，还提供了可能的汇合地点和明确的警告！
“捕捉到‘夜莺’信号！坐标‘回声谷’！警告‘清道夫’！”林默几乎是吼着将这信息碎片传递出去，同时，他感觉到，那omega指令下达后，系统的扫描波强度瞬间提升了数个量级，如同探照灯猛然调亮了光束，更加精准地扫向这片山区！更可怕的是，他感知到一种全新的、更加隐晦的扫描模式开始启动——它不再仅仅扫描能量和热源，似乎在尝试……直接探测生命体的“意识活动”或者说“神经信号”！
猎犬不仅鼻子更灵了，甚至还长出了能窥视思维的“眼睛”！
“走！立刻离开这里！”吴先生当机立断，猛地扯下耳机，以最快速度拆卸“蝉”设备，并将其核心部件用力砸毁、投入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塘灰烬中。他冲到窗边，一把将还有些茫然的苏宛瑜抱起，同时对林默吼道：“能走吗？”
林默咬着牙，强忍着脑海中被高强度扫描带来的针刺般剧痛和阵阵眩晕，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双腿软得像棉花，但他死死扶住墙壁，点了点头。
“拿上这个！”吴先生将一个小布包塞进林默手里，里面是几块压缩干粮和那个吴先生之前塞给他的、纽扣般的物体——现在林默才看清，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似乎是某种信标或者数据存储器的东西。
没有时间多问，林默将其紧紧攥在手心。
吴先生已经用准备好的绳索，快速将苏宛瑜固定在简易担架上。他看了一眼林默，眼神复杂：“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别回头！”
他猛地推开木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山林间潮湿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外面，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压下倾盆大雨。
吴先生低吼一声，扛起担架的一端，林默则奋力抬起另一端。两人一前一后，踉跄着冲出了这短暂的避难所，一头扎进了门外那片茂密而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
几乎在他们离开木屋后不到三分钟，一阵极其低沉的、并非自然产生的嗡鸣声从远及近传来。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缝隙，可以看到几个闪烁着红色信号灯的、黑色涂装的无人机，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掠过林梢，精准地悬停在了他们刚刚离开的木屋上空。
猎犬的鼻子，已经嗅到了余温未散的气息。
森林的阴影吞噬了他们的身影，但身后那无形的、来自数字世界的凝视，以及天空中那冰冷的机械复眼，都预示着这场在现实与数据双重层面展开的逃亡与追杀，进入了更加血腥、更加残酷的新阶段。
“回声谷”在哪里？“夜莺”能否信任？“清道夫”的利刃又有多近？
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前方这片望不到尽头的、沉默的群山之中。而林默怀中那微弱脉动的“基石”，和他脑海中愈发清晰的系统“杂音”，是唯一不确定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