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朱雀门,并不意味着安全。
皇都之外,天地依旧昏暗,魔气虽不如城内浓稠,却也如瘴疠般弥漫四野,令人心神不宁。
远处皇都的方向,轰鸣声、爆炸声、惨叫声依旧隐约可闻,那冲天的魔云与各色灵力光华交织碰撞,显示着内部的战斗远未结束,尤其是西北方向,那属于化神期力量的恐怖波动依旧如潮汐般阵阵传来,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神。
“枯石师叔…”云芷真人望着那个方向,面露忧色。但她也深知,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折返回去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为累赘。
“师尊,枯石长老修为通玄,必有脱身之法。当务之急,是尽快与其他突围的同门汇合,稳住阵脚。”沈檀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和脑海中关于重霁的重重疑虑,强迫自己冷静分析,“魔修虽暂退,但皇都外围未必没有埋伏,我们需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的声音清晰镇定,仿佛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让周围惊魂未定的青云宗弟子和部分一路跟随出来的散修、小门派修士都稍稍稳住了心神。
厉绝海长老赞许地看了沈檀一眼,沉声道:“沈师侄所言极是!云芷师妹,你护着弟子们,老夫在前开路,我们向东南方向撤离,那边有我七杀宗的一处秘密联络点!”
众人自然无异议,立刻整顿队伍。经历连番恶战,队伍减员近三成,余下者也大多带伤,灵力损耗严重,气氛凝重而悲凉。
回首望去,曾经繁华鼎盛、气象万千的大夏皇都,此刻被笼罩在一片不祥的魔氛之中,多处建筑坍塌,火光黑烟四起,那守护皇城的巨大光幕早已破碎不堪。隐约还能听到城内传来的喊杀声和魔物的嘶吼,显然清剿残敌的战斗仍在继续。
龙脉受损的感应更是清晰无误地传来,仿佛大地灵机被强行撕裂了一道口子,让所有修行者都感到一种发自本心的不适与压抑。
大夏皇朝的国本,经此一役,已然动摇。
“经此一乱,大夏…怕是要元气大伤了。”一位年长的散修喃喃道,语气中充满了唏嘘与恐惧。
无人应答,但每个人心中都沉甸甸的。皇都陷落,龙脉受损,这是足以震动九州格局的大事。
队伍沉默地向东南方疾行。沿途可见零星逃出的修士,个个狼狈不堪,脸上带着惊惧与茫然。也遇到了几股小规模的魔修巡逻队和失控的低阶魔物,均被厉绝海长老以雷霆手段迅速清除,但众人的心情并未因此轻松,反而更加沉重——魔修的组织性和实力,远超想象。
途中,他们幸运地与另一股突围出来的玄冰谷弟子汇合,带队的是另一位内门长老,双方相见,皆有劫后余生之感。
直到天色微明,众人终于抵达厉绝海长老所说的那处位于隐秘山谷中的联络点——一家看似普通的农家院落,实则有阵法守护。
开启阵法,进入院内,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危险,所有人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顿时瘫倒一片,疗伤的疗伤,打坐的打坐,气氛压抑而疲惫。
沈檀服下云芷真人赐下的丹药,运转功法调息。她检查了一下自身状况,灵力枯竭,神识损耗颇大,但根基无损,手腕上的镇魂铃和幻音铃也安然无恙。
只是脑海中,重霁那淡漠的眼神和那句“还不走?等死么?”反复回响。
他到底是谁?影刹教?无面尊者?他似乎对魔教极其了解,其实力更是深不可测。他屡次出手相救,真的只是巧合?还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他图谋的东西?是这对铃铛吗?
一个个疑问盘旋心头,让她无法真正静心。
就在此时,院落外阵法微动,一名负责警戒的弟子疾步进来禀报:“长老,真人,皇朝巡防营的一支小队在外面,带队的是位偏将,说要见此地主事人!”
众人刚刚放松的神经立刻又紧绷起来。
厉绝海和云芷真人对视一眼,眉头紧锁。皇朝的人这么快就找来了?是福是祸?
“让他们进来。”厉绝海沉声道,手已按在了刀柄之上。云芷真人也暗暗提聚灵力,示意弟子们戒备。
很快,一名身着染血铠甲、面色疲惫但眼神锐利的军官带着两名亲兵走了进来。他目光扫过院内或坐或卧、明显刚经历恶战的修士们,最后落在为首的厉绝海和云芷真人身上,抱拳行礼,语气还算客气:
“末将巡防营偏将赵坤,奉上官之命,清剿城外魔孽,并接应突围出来的各派道友。”他顿了顿,话锋微转,“不知诸位可是青云宗高贤?昨夜朱雀门之战,多谢贵宗道友仗义出手,延缓了魔潮,为我皇朝组织反击争取了时间。”
闻言,厉绝海等人面色稍霁。
沈檀却心中一动,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言语中的信息——皇朝已经开始组织反击,并且似乎在收集昨夜各地的战况信息。这位赵偏将的语气虽然客气,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原来是赵将军。”厉绝海回礼,“同为人族,抗击魔修,分内之事,不必言谢。不知如今城内情况如何?枯石长老他?”
赵坤面色一暗:“城内仍在激战,但魔修主力似有退意,几位老祖和皇室供奉正在全力清剿。至于贵宗枯石真人…”他摇了摇头,“末将职位低微,并不知化神尊者的具体战况。”
他话说完,目光似无意般扫过人群,在沈檀身上停留了一瞬,虽然很快移开,但那一瞬间的探究并未逃过沈檀的眼睛。
果然,赵坤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预感:“末将此来,除了接应诸位,还奉命询问一事。昨夜动乱之初,曾有人预警魔修阴谋,不知…贵宗哪位是沈檀沈仙子?”
院内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檀身上。
云芷真人上前半步,隐隐将沈檀护在身后,淡淡道:“赵将军寻小徒何事?”
赵坤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云芷真人勿怪,并无他意。只是沈仙子昨夜曾向多方示警,虽当时…嗯…未能引起足够重视,但事后证明预警属实。上官特意吩咐,若遇到沈仙子,定要请去一见,详述当时情由,以便我等更好地清剿魔孽余党。”
话说得客气,但其中的意味却让青云宗众人心头一沉。
这是要论功,还是…问罪?
沈檀在那位三皇子眼中,恐怕已是眼中钉肉中刺。而皇朝内部势力盘根错节,那位与魔修有染的皇室成员(她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某位?皇子)及其党羽,又岂会轻易放过她这个可能的目击证人和“搅局者”?
功过是非,在这皇都惊变的余波之中,已然难以厘清。
沈檀深吸一口气,在云芷真人开口前,主动上前一步,迎着赵坤审视的目光,平静开口:
“我就是沈檀。将军有何疑问,但问无妨。只是我等鏖战一夜,伤亡惨重,急需休整,恐怕无法随将军远行。”
她的语气不卑不亢,既表明了配合的态度,也点明了己方的困境和背后的青云宗,暗含拒绝现在就被带走的意味。
赵坤看着眼前这位虽衣衫染血、发丝微乱,却依旧难掩绝色容光,且眼神冷静得惊人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他自然听懂了沈檀的言外之意。
他沉默了一下,拱手道:“沈仙子误会了,末将并非要带仙子离去。只是有些情况需要记录在案。请问仙子,昨夜是如何察觉到魔修阴谋的?又为何认定皇室内部…”
问题尖锐,直指核心。
院内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了。
魔潮虽暂退,但这皇都之外的余波,却刚刚开始荡漾开来,其中暗藏的凶险,或许并不比那魔灾剑刃逊色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