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说:“我不想死在娘胎里。”
玉兰想说要不让她下学照顾妹妹吧。可是看到她们都还想上学,她又有啥理由不上呢?
玉兰说:“大姐,我知道小七在哪里。你见过那个人的。那个男人是个瘸子,他经常下山来买东西,她媳妇埋埋汰汰的,听口音好像外地人。他们是在哪个山头看山的?我忘记了。”
“啊?是姚贵两口子啊!他们就住在咱们后山上。我去把妹妹抱下来!”
金兰高兴坏了,说完就走。玉兰懂事地说:“大姐,我给你作伴!”
铃兰也说:“大姐,我也去!我们一起把妹妹给抢回来!”
玉兰已经十四岁,是个大姑娘了。铃兰十岁,一身劲。和她班的男同学经常打架,没吃过亏。
要是带着这俩人去接小妹,一定能打过那两口子。
可是,她们明天还要上学,她便说:“你们俩听话,乖乖在家里睡觉,大姐去把妹妹抱回来!”
金兰走了一天,从水库走到家,又走到公社里的供销社,再走回来,来回走了六七十里路。又累又饿。刚才休息了一下,累倒是缓解了,就是饿还是饿,她现在饿得前腔贴后背了。
金兰悄悄走出西屋,往堂屋的饭桌上摸去。饭桌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东西。她又去取饭厨门。
他们住的是三间草屋,西间屋子挤挤挨挨安了三张小床,她们姐妹六人挤在里面。为了隔音,和堂屋中间垒了个石头墙。
爹和娘住在东间屋,和堂屋之间是用秫秸扎的帐子墙,糊了泥巴。里间门是用一块破布挡着的。
“谁啊?他爹?还是金兰?饭厨里给你留了个大白馒头。唉!这群饿死鬼,多一个也留不出来。”
“娘,我饿了,吃了就睡觉。”
金兰去东间屋里,娘正搂着有才喂奶。金兰打算把油灯拿出来。刚一挪动油灯,有才的眼皮就跳,撇开干瘪的奶头就要哭。
“你弟弟一离开光亮就哭。算了,你摸黑去吃吧。”
金兰回到堂屋,借着秫秸帐子的缝隙透过来的微弱灯光,打开饭厨。
她家的饭厨上刻着好看的木头牙子,是葡萄图案。黄铜抓手透着古朴。橱子是用楸木做成的,是姥姥陪送娘的。听娘说,也是姥姥的娘当年陪送给姥姥的嫁妆。
金兰摸到馒头,又摸出一条咸菜,一边吃一边往外走。
金兰悄悄打开大门,望着黑越越的后山,有些打怵。
金兰啃一口馍馍,闭着眼睛适应一下黑暗。果然能看清一些了。尽管模模糊糊的,却不耽误找到路。
金兰走到大街上去。
村子里星火点点。
她又奔向后山。
后山的坟地里,也是星火点点。
金兰的头发炸起来。
寻着蚰蜒小路往山上爬。
这座山不算高,海拔大约三百米。
看山人的小屋在山顶上。山侧面有水,有他们种的小菜园。只有需要买油盐酱醋时,他们才会下山。
他们的任务很重,需要看好几百亩的大山,确保山草、山果不被人偷。
瘸子姚贵虽然瘸,但他会吆喝。倘若遇到偷割山草或者偷摘梨子桃子的人,他会大吼一声,“我看见你了!我把你的名字写上了,你就等着大队里的罚款吧!”
倘若没有小偷上山,他也会每隔一个时辰吆喝这么一嗓子,往往能炸出偷偷上山的人。
金兰刚到半山腰,就被姚贵一嗓子镇住了。她不愿意被罚,就应了一嗓子,“是姚叔吗?我是金兰!我来看我妹妹的!”
“金兰啊?你别上来了,想看白天来看!”
“我明天就要回去上工了,没时间了。”
金兰不管不顾往上爬,累得气喘吁吁。
视线不好,她掉进酸枣树窝里,手上扎了好几个刺。她看不到,只能忍着疼痛爬出针刺窝,继续往上爬。
“你这妮子,咋这么犟呢?你放心,在我们家,她不会受苦的。”
看到金兰头发散乱,一身泥土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心疼了一瞬。
“叔,你放心,我妹妹给你们了就是给你们的了,我去看看就走。”
金兰心里有个小九九,等她出夫回来后,再接妹妹回家。要是现在妹妹在这里不好,她会义无反顾抱起来就跑。
“你这孩子,和你爹一样犟!”
金兰这才想起,之前生老五老六,被奶奶送了人。她给要回来时,姚贵也是想要一个养着的。她记得爹说:“就算是饿死,也要一家人在一起。”
可是,爹为啥改变主意了呢?为啥要把小七送人?
姚贵的妻子是从外地过来的逃荒女子,三十多岁,时而痴傻时而清醒。痴傻时,她会帮姚贵看山。看到有来偷割草的,她会喊:“我看见你了!你再不出来,让我家掌柜的揍死你!”
她给姚贵叫掌柜的,村里人见到她时都会开玩笑说,你掌柜的上哪里去了?小心你掌柜的揍你。
他们住的石头屋子真的名副其实。先用石头垒成一个圆型搭地基,然后一圈一圈垒石头,等到了一定高度后,再一圈一圈往里旋,收顶时只用一块石头就可。
屋子里面糊上泥巴抹平,就是一间能防山风的石头屋子了。
金兰走进狭小的石屋里去,迎面是一个地铺,上面铺着厚厚的山草,山草上面是用山草打的苫子。苫子上面是用粗秫秸篾编的席子。席子上面有褥子也有被,金兰放心了。小妹妹在这里住着,一个冬天都不会太冷。
金兰掀起被角,看到小七躺在那里呼呼大睡。看到那小小的一团,金兰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小七呀,你还不知道父母已经将你送人了,你以后会记恨他们吗?
“恁大姐,你看也看了,走吧。你放心,小宝在我这里是不会受委屈的。”
“小宝?”金兰疑惑。
姚贵的女人正在石屋一角烤火,屋里乌烟瘴气。
“对,她就是我们家的宝贝,就是小宝。”
姚贵的女人长得很漂亮,尽管现在四十多岁了,也是很耐看。有人说她是姚贵上东北拐来的。也有人说她是那边的妓女,被男人们坏了身子,不能生育,是她缠上他的。
无论他们的过去怎么样,这些年里,他们看山兢兢业业,没出大的盗山行为,到年底放山门时,大家会分一片山场,能割很多草。他们的口碑还算过得去。
把妹妹交到他们手里,也算放心。
金兰亲一下妹妹的小额头,祈求道:“叔,等过年时,能不能让她回家过年啊?”
“都在一个村里住着,她想回家我们是拦不住的。可是她太小了,我们腿脚又不方便……”
“没事!等我出完夫就来抱她!”金兰欢天喜地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