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医生显然是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被冲矢昴告知过什么。
因此对方此时面对青年的明显抵触很是自然，却是无愧于冲矢昴的一句“专业素养”的评价。
“是上田先生对吗？别担心，我们只需要一起做几项不怎么麻烦的检查，主要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体健康情况。”
上田先生，这显然是冲矢昴胡扯出来的名字。
“如果中途上田先生有什么不适，可以直接叫停，冲矢君也会一直陪同在你身边。”
“我们就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好吗？”
但这番亲切语气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取得成效。
银发青年摇了摇头，脸色略显苍白，竟然直言拒绝：“不。”
他的声音罕见的紧绷，手指已经无意识攥住了身边男人的衣角。
那名医生见状只好无奈看向冲矢昴。
而冲矢昴迎上他求助的目光……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青年之前失去下落这么久，他肯定是要给对方做个身体检查才放心。
别的不说，就青年眼下的这种失忆情况，再怎么样也不能轻飘飘的当做无事发生。
冲矢昴感受着衣角持续传来的那股细微力道，镜片后目光微动。
他抬起手，轻轻覆上青年隐隐绷紧的手背。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就这么传来。
青年抿紧薄唇，再次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是对他说的。
“不检查。”
冲矢昴略作沉吟。
“好，”他忽而开口，声音平稳，“那不做全身检查。”
君风和顿时抬起眼，冰色眸中带着疑虑。
“只查失忆的原因，头部扫描。其他的，以后再说。”冲矢昴言简意赅。
那双眼虽然还深深眯着，但君风和却能感受到他坦诚冷静的目光。
“这是必要的，对你很重要。”
言语直切核心，没有一句多余。
理所当然，君风和是失了忆又不是失了智，当然无需他人多言，他自己就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于是诊所之内一下子陷入了寂静。
银发青年的视线在冲矢昴和医生之间徘徊了一圈，面色虽然不显，但在场二人都能猜测到他此刻内心的挣扎。
可最终，他还是很明事理的点了下头，慢慢松开了手中的衣角。
“……只查头。”
他低声确认，声音依旧紧绷，但那份抗拒已经被他克制着压下去了一些。
冲矢昴点了点头，转头对医生示意。
“开始吧。”
……
“冲矢君，依我看来，上田先生的这种情况很特殊。”
“从ct结果来看，他的大脑没有明显器质性损伤，但海马体活动异常抑制。这不像一般的创伤性失忆，反而更像是……”
医生斟酌着用词：“……长期经受催眠暗示或是心因性记忆阻断的结果。”
这个答案不算太出乎预料。
冲矢昴站在窗边仔细聆听着检查结论，态度沉稳。而患者本人此刻还在检查室内没有出来。
——估计眼前的医生是瞒着青年，特意抽空跑来跟自己交代的。
虽然冲矢昴不觉得这种小把戏能够骗过青年，但他没有点破，只是追问医生治疗方案。
然而医生的脸上写满了“棘手”。
“要解决这个问题，恐怕需要先通过催眠让上田先生放松警惕，以此打开心防，去触碰到那段被他封闭的记忆。“
“但以他现在的状态，强行催眠很可能引起更强烈的逆反心理，导致更加严丝合缝的封锁。”
医生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行。
“即使想要强行通过刺激的方式来使记忆恢复，也很有可能对上田先生本人造成不可逆的精神损伤。”
这是一条死路。
冲矢昴很明白，那名银发青年根本不可能放任其他人侵入自己的内心世界。
至于“强行刺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君风和曾经背负着怎样黑暗的过去。
——那些沉重不堪的记忆足以让普通人崩溃数十次。
要是一个把握不好，骤然之间被大量负面刺激冲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冲矢昴的表情不禁沉凝。
*
秋季一向多雨。
回程路上，雨势渐大，车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灰蓝色的水幕。
冲矢昴握着方向盘，忽然开口：“风和君，你真的想要找回过去的记忆吗？即使那些记忆可能很沉重？”
副驾驶上，自从结束诊治后就一直没有说过几句话的人闻言偏过头来。
“那是属于我的东西。”他平静到笃定，“无论是美好还是黑暗，那都是我的一部分。”
所以他不会逃避，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得到答案的樱发男人嘴角微微上扬。
这就是他欣赏君风和的地方——这种灵魂深处的韧性与傲骨。
眼下看来，对方即使是失去了过往的所有记忆，也依旧无法被抹去最本真的自我。
“我明白了。”他说，“我会帮你，但这件事必须循序渐进。”
“帮我？”君风和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莫名，“昴君想要怎么帮我？”
冲矢昴想了想，忽然一脚刹车打转方向盘，眨眼功夫就调转了车头行驶方向。
他驱车来到了两年前他们最后一次分别时的那座桥上。
秋雨淅沥，哪怕此刻时间尚早，天色也阴沉得昏黑。
“我们曾经在这里告别。”
冲矢昴摇下车窗，感受着凉风夹杂着雨丝拂过脸颊的凉意：“那天也是个雨天。”
君风和顺着降下一截的车窗凝视向桥边的栏杆，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捕捉什么转瞬即逝的片段。
“我好像……来过这儿。”他轻声道，“但也陌生得像是错觉。”
冲矢昴笑了一声，却没有逼他继续回忆下去。
他会带青年来这里也只是突发奇想的应景而已。
世间巧合如此微妙——两年前他们在秋雨中分别，两年后的秋雨中，他们却又再度重逢。
仿若某种命运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