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初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整栋别墅都披上了一层冷清外衣。
但屋子里面却是一片暖融。
壁炉的火光柔和跃动着,将银发青年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中。
君风和姿态闲适的靠在高背椅上,纤长手指松松捏着红茶杯细白的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杯壁。
他听着面前男人用着一种近乎平铺直叙、却难掩其中复杂心绪的语调,叙述起那个光怪陆离,充满强取豪夺与绝望抵抗的狗血梦境。
……
等到听完最后一个字,银发青年微微偏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微妙的神情。
他浅呷了一口温热的红茶,任由那醇厚的香气在口中蔓延,心头思绪却已飞速转动起来。
历来喜欢掌控一切的人,内心深处竟然期盼着唯一变数的出现?
他无声思忖,冰色眼底轻轻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还是说……这人真正渴望的,是那份由变数所带来的、濒临失控的刺激感?
君风和早已洞悉,这只盘踞在黑暗深处仔细藏匿自身所在的老乌鸦,骨子里就藏着对某些极端情绪的隐秘渴求。
身为庞大犯罪组织的首领,他必须时刻维持绝对的理性与冷酷,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这无疑是一种极致的压抑。
而此时此刻,这栋远离组织视线的私人别墅,这个由他一手打造、绝对掌控的华丽囚笼,恰恰成了他释放这种压抑的完美场所。
在这里,他不再是需要权衡各方利益的“那位先生”,他只是神宫八咫。
——一个可以肆意将内心所有黑暗的、冒险的、追求极致刺激的欲望,完全投射到他看中的“藏品”身上的男人。
所以……
君风和的目光轻飘飘扫过闭着眼睛、全然不知道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的男人。
……这人会在潜意识中构筑出这样一场狗血淋漓的虐恋大戏,也就不足为奇了。
得不到就挖墙脚,挖墙脚不成就强行占有,等占有了又发现索然无味,转而开始渴望最初那点微不足道的‘真心’。
这可真是……俗套不已,又偏偏扭曲得十分符合面前这个从没见过光的人渣禽兽。
这个结论让银发青年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他站起身,步履轻盈走到沙发旁,垂眸俯瞰着沙发上再次沉入深眠之中的男人。
很明显,即使是在睡梦中,神宫八咫的眉头也蹙起着,仍旧全身心的沉浸在那场由他自己编织的、爱恨交织的痛苦梦境里。
“看来……”
君风和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你给你的‘金丝雀’设定的剧本,结局并不怎么愉快啊,八咫君。”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神宫八咫的眉心上方,一时间却并未真正触碰上去。
“不过没关系,”青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近乎温柔的残酷,“现实里的这场戏……最精彩的部分才刚要上演。”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变数’和‘刺激’……”
他终于落下了指尖,眼神平静漠然。
“我保证。”
壁炉内的木柴倏然爆响一声,映照着银发青年优雅却暗藏锋芒的身影,以及沙发上对此一无所知的、沉沦于自我梦境的囚徒。
*
自那抹银色的身影骤然从世界蒸发,某些人的时间就仿佛被强行拖入了灰白无声的胶片时代。
组织内部,代号“苏格兰”的狙击手本就以沉默寡言和精准高效着称,如今更是变得如同一块浸透了寒冰的墨玉。
他执行任务时愈发利落干脆,狙击枪的准星锁定目标,扣下扳机,撤离现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掺杂一丝多余的情绪。
那双上挑的凤眼里温度全然降至冰点,偶尔有不开眼的底层成员无意间对上他的视线,都会被那里面无机质般的冷光所慑,下意识悚然退避,不敢多言。
无人知晓,这份近乎机械的冷漠之下,隐藏着何等焦灼的暗流。
每一次任务结束,诸伏景光从不与任何人寒暄。
迅速脱离队伍,并非出于孤僻,而是因为他所有任务之外的时间,都被一件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事情填满——
调动一切可能的私人渠道,近乎偏执的走访、排查所有可能与银发青年失踪相关的、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地点信息。
废弃的仓库、偏僻的公路段、甚至是一些流传于灰色地带的匿名信息集散地……
他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在绝望的沙漠中试图筛出那一粒可能存在的金沙。
而对外那份无暇他顾的冷漠,是他保护这份秘密搜寻的唯一铠甲。
而在另一边,金发情报贩子脸上的职业性微笑变得如同精准计算过的面具。
一双失去了光泽的紫灰眼眸之下,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阴影。
他主动揽下组织当中最危险的任务,毫不迟疑潜入情报网络的黑暗深处,试图从那些肮脏的交易和血腥的密谋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自己需要线索。
他不再提及那个名字,仿佛那是一个禁忌的咒语,一旦念出就会摧毁摇摇欲坠的理智。
但在每一个无法入眠的深夜,每一次独自驾驶着白色马自达Rx-7穿梭在东京迷宫般的街道上时,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都无法照亮他内心的空洞。
那种几乎要将胸腔撕裂的虚无感,只有引擎的轰鸣声与之相伴。
降谷零动用了自己能调动的所有公安权限,以各种隐秘的名义,近乎疯狂的排查了所有犯罪者惯常处置痕迹的地点。
冰冷的港口仓库、偏远的填埋场、甚至连某些地下化学处理厂的废弃记录都被他翻了出来。
每一次搜查,都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而每一次的无功而返,又都将那希望磨蚀得更薄一分。
没有痕迹。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银发青年的失踪,是彻底的、毫无痕迹的消失。
——这往往意味着最坏的结果。
这个源自于丰富经验与见识的准确认知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日夜不休啃噬着他的神经。
然而即便理智在白天试图说服他无数次,每到夜晚,降谷零心底最深处依然总会有着一个角落,顽固地拒绝签署那份事关青年的死亡确认书。
这种沉默的却异常坚韧的拒绝,成了无尽黑暗中,唯一微弱、却始终不肯熄灭的光点。
而在黑暗涌动之外的光明之中,也有人与他们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肯这样草率的接受最糟糕的结果。
他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日常行走在刀刃之上,背负着同样的沉重,却在绝望的迷雾中,固执追寻着一丝早已微弱不堪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