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在走出巷子口以后,便立刻侧头看向身边主动与自己保持着距离的青年。
他迅速收拾好自己心中残存的怒意,放低声音生怕惊吓到什么似的:“风酱,还好吗?”
他在跟萩原研二对峙的途中就察觉到身后青年的异样,只是起初他还以为青年是因为萩原做了些什么才会久久难以平复。
但在意识到青年的状态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好转时,诸伏景光就有了些许新的推测。
君风和闻言摇了摇头,带着些难以承受的细碎喘息:“……你是开车来的?”
诸伏景光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一条街以外,还能坚持吗?”
不能坚持也得坚持。因而银发青年只点了点头,由诸伏景光带路……
车门“砰”一声关上,隔绝了喧嚣世界的最后一道缝隙。
几乎是在同时,银发青年紧蹙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君风和闭上眼,自喉咙深处泄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叹息的抽气声,仿佛刚从深海之中挣扎浮出水面。
车厢内狭小静谧的空间此刻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
车窗紧闭,将街道上汽车的轰鸣、人群的喧哗,甚至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全都过滤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尽管额角渗出的冷汗和微微颤抖的指尖依然昭示着,他的大脑感知正在经历怎样的风暴。
诸伏景光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已经从青年的种种反应当中读懂了什么。
“是感官增强剂?”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刻意放轻了音量,避免给青年造成任何不必要的刺激。
他侧过身,衣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目光带着极其细密的审视,精准捕捉到青年因长久的煎熬痛苦而失焦的瞳孔。
“这种程度的感官过载……又是琴酒做的吗?”
君风和艰难点了点头,动作微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他一点一点慢慢撸起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袖口,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行走在刀尖火海之上。
在诸伏景光微缩的瞳孔中,那枚金属锁环被袒露出来。
“这东西……只有他有权限……大概是在、半小时以前。”
君风和轻喘一口气,松开袖口的手指不自觉捏紧,像是在努力压制体内翻腾的感官海啸。
“……所以,刚刚的事,其实也不能全怪研二。”
诸伏景光眼神微凝。
现在只是提起这个名字,他都会下意识联想起在巷子里青年被强逼着不能挣脱的那一幕,胸膛之下顿时余火翻腾。
但作为直面那种恶意的当事人,银发青年却只是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
“是我被这药扭曲了感知,所以不受控制给出了一些很奇怪的……反应。”
“那些反应好像给了研二错误的判断依据……才让他做出了后续的事。”
“其实我知道的,他本来只是想来和我道歉而已。”
话音落下,狭小的车厢内忽然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青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不停回荡。
“……”
诸伏景光凝视着他疲惫不堪的侧影,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蓝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都已经这样了……
明明自身难保,还在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然而脑子里却还在为他人着想,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影响到了他和萩原研二之间的感情。
这份近乎固执的无私感,在药效的扭曲下显得尤为让人揪心。
于是诸伏景光不再沉默。
他伸出手,不是去触碰青年因药效而格外敏感的身体,而是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搭在了青年手背旁的车座边缘处。
这是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但足以传递温度与力量。
“够了。”诸伏的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却带着一种坚定不移的温和力量,清晰穿透青年混沌的感官,“先别想这些。”
他的指尖在座椅边缘轻轻点了点:“你现在需要的是安静,让药效先过去。其他的,等你好些再说。”
他停顿片刻,目光紧紧锁住青年勉力转过来的脸,语气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关切。
“萩原那边,不是现在需要你消耗精力去思考的事……至少还有我在。”
君风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动,但诸伏没有给他机会。
凤眼男人俯下身,动作利落的从驾驶座旁边的储物格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继而拧开瓶盖,稳稳递到青年面前。
“喝点水,”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如同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动物,“小口一点,慢慢来。什么都别想,只专注于吞咽这个动作。”
那瓶水被塞进青年起了一层薄汗的手中,动作间难得透出了些许强硬姿态。
没有长篇大论的安慰,只是用最实际的动作和指令,将青年从过度思考的泥沼中拉出来,锚定在“当下”。
——喝水,休息,对抗药效。
这份无声而强势的体贴,比任何言语都更要可靠。
眼看着青年顺从的小口啜饮起温凉的液体,那紧锁的眉头似乎也因及时补充的水分而略略舒展了一线,诸伏景光眼底深处的心疼这才稍稍化开。
但心底那份对青年处境的忧虑,却沉淀得愈发深了。
良久,久到头顶的日头都向西方偏转一截。
呼吸频率渐渐平稳的银发青年捧着那瓶下去了一半的矿泉水,忽然开口道:“hiro酱。”
“我在。”
“你和研二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他问这话时仍旧垂着眼睫,表露出的姿态完全是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就像是无论诸伏景光此刻给出怎样的答案,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并且不再追问。
这让诸伏景光心中蓦然一软。
他本来也没打算再继续瞒他,不然在小巷的时候也就不会放任自己去跟萩原研二交谈那么多。
银发青年向来聪明又敏感,想来只是萩原研二当时脱口而出的一句“小诸伏”,青年心中就已经有了大致的推测。
现如今还要亲口问他,也只不过是在跟他索要一个求得真相的资格而已。
——而在诸伏景光的世界里,君风和永远都拥有资格。
——只要青年想。
所以诸伏景光只微微愣了愣,很快便笑着叹息。
“风酱,”他无奈又歉疚的对他说道,“我跟萩原,是在警校就读期间相识的朋友。”
“很抱歉隐瞒了你这么久。”
君风和眨了下眼,迟疑道:“所以hiro酱你其实也是……”警察。
诸伏景光点头,然后就瞧见青年唇边忽而漾起的细微笑容。
“原来是这样,”银发青年呢喃着自语,“这样才对嘛。”
他彻底笑起来,转头对上诸伏景光怔愣的双眼。
“我就说,依hiro酱心软又好心的性格,一点都不适合待在那样永不见光的地方。”
“——这样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