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夜色如同浓稠的今夜,透过贴了膜的车窗。
将外界东京斑斓的霓虹过滤成一片模糊而流动的光晕。
引擎低沉平稳的嗡鸣是这方密闭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空调送出适宜温度的微风却吹不散空气中某种无声对峙的滞涩感。
丰川祥子坐在副驾驶座上。
身体微微陷进柔软的皮质座椅里。
但脊背却挺得笔直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被拉长成彩色线条的光带上,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硬。
珠手诚专注地开着车,手指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
神情是一贯的平静。
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寻常的夜间驾驶。
沉默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细微噪音和空调风口的轻响填补着空隙。
终于祥子缓缓转过头。
那双金色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淬炼过的琥珀。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静湖的冰,瞬间打破了车内的平衡:
“你告诉她的吧。”
没有指名道姓。
没有前因后果。
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两人都心知肚明指的是什么——
长崎素世突然知晓了她家族困境的内情。
珠手诚甚至没有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
他依旧目视前方操控着车辆平稳地汇入另一条车流,从喉间溢出一个简短而清晰的音节:
“是。”
承认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
这干脆的态度反而让祥子酝酿好的或许带着些许质询意味的情绪,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情绪值+】
她细微地蹙了下眉,随即那点波动又被更深的了然所取代。
她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混合着嘲讽与无奈的清明:
“看来我猜对了,长崎素世的信息源有限。”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一下,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能接触到那些层面,又能‘·不·经·意·’透露给她的。”
“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珠手诚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赞赏,又像是默认。
丰川祥子的推理也不错。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
也没有询问祥子是如何确定的?
仿佛这一切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开口语气平淡。
像是在问今晚想吃什么一般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
车窗外的灯光掠过他轮廓分明的下颌,在那半明半暗的脸上投下短暂的阴影。
祥子沉默了片刻。
车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导航系统偶尔发出的音量被调到极低的提示音。
她能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丝介怀摩擦着感官。
任谁得知自己竭力隐藏的最为不堪和艰难的处境被他人透露出去,都很难完全心平气和。
那是一种隐私被触及伤疤被揭开微妙不适感。
但这丝介怀很快便被更强大的理性压了下去。
事件最困难的部分已经解决了。
父亲的债务在珠手诚的介入下,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和缓解的路径。
家族的倾轧虽然依旧存在,但她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战场和反击的方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孤立无援的丰川祥子。
而适时将苦来兮苦的大家推开,则是保护她们不被丰川家旁系惦记的灵丹妙药。
那些曾经的滔天巨浪如今虽未完全平息,却至少已经看到了堤坝的轮廓。
更何况……
是珠手诚说出去的。
她的目光掠过珠手诚握着方向盘的骨节分明的手掠过他平静无波的侧脸。
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简单的资助与被资助,纠缠着复杂的利益捆绑共同的目标,以及……
那些难以言明、却也切实存在的暧昧与默契。
人生,妈妈是旷野。
看着这份长期建立起来的复杂而牢固的友好关系之上,一次信息的有意泄露,似乎并非不可原谅。
追究?
显得她小题大做。
也不符合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或许明白珠手诚此举未必全是恶意。
有人理解总能让人轻松一点。
即使必须将那些人推开。
可能夹杂着某种他特有的试图打破僵局或引导局面的恶趣味或更深层的考量。
种种思绪在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
最终她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那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几个像素点。
她用一种听起来颇为随意,甚至带着点调侃的语气,做出了判决:
“原谅你呗,还能怎么办?”
这句话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
她甚至没有看珠手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她就顺势抛出了“惩戒”——
“接下来的谈判你上,”
她的语气变得干脆利落,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争取个好价格,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她指的是接下来与某个重要演出场地方关于档期和酬劳的关键谈判。
这本是她作为乐队队长和核心决策者需要亲自出面的事情。
这个惩戒,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台阶。
因为她很清楚,以珠手诚的人脉手腕和对行业规则的熟悉程度。
由他去谈判,结果很可能比她亲自出马更好。
也能为她节省下宝贵的可以用于音乐创作和乐队管理的时间和精力。
珠手诚闻言,几乎是立刻领会了她的意图。
“行,我去,”
他答应得爽快,声音里带着一丝笃定:
“保证是一个合适的价格。”
没有豪言壮语只是简单的承诺,却蕴含着足够的份量。
少女乐队人脉哥和你开玩笑的?
他知道什么样的价格配得上 Ave mujica 如今的身价和潜力。
也知道如何在与场地方的博弈中为乐队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这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话题似乎就此告一段落。车辆继续在夜色中平稳穿行,汇入东京永不眠的车流。
短暂的沉默后,祥子再次开口。
这一次,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带着冷静与决断的质感,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她称呼的不再是你,而是那个在乐队中象征着契约与力量的代号:
“Valorant,”
珠手诚微微偏头,表示他在听。
祥子的目光投向车窗前方,那是一片由无数车尾灯组成的望不到尽头的红色星河。
“我们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珠手诚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现在还不能休息。”
这句话,既是对珠手诚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珠手诚听到话的时候慌神了。
阿米娅还在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