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尽头,沙尘之中移动的黑影,在初升旭日的照耀下,逐渐显露出清晰的轮廓。并非海市蜃楼,也不是残存的敌人,而是一支规模不小的驼队!
驼队大约有二三十匹骆驼,驮着鼓鼓囊囊的货物,前后有十余名骑手护卫。他们穿着与炎谷守陵人或灰衣人截然不同的服饰,多是粗糙的毛毡或鞣制皮革,头戴防沙的风帽,身形在热浪中显得精悍而疲惫。驼队行进的方向,恰好经过苏玉衡他们藏身的岩石附近,虽然偏离了一些,但距离并不算太远。
是深入沙漠的商队?还是别的什么旅人?
苏玉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福是祸?这支陌生的队伍是敌是友?在这杳无人烟的绝地,任何外人都可能带来转机,也可能意味着新的危险。尤其他们三人如今状态,毫无反抗之力。
她迅速将凌云往岩石阴影深处挪了挪,用沙土稍微掩盖了一下他身上的血迹,示意醒来的阿箐也保持安静,躲在岩石后。她自己则握紧了那柄已卷刃的短剑(之前从敌人处夺得),屏息凝神,仔细观察。
驼队缓缓前行,风将一些断断续续的交谈声送了过来,口音奇特,并非中原官话,更非炎谷附近的方言,倒像是西北更遥远地带的语言,语调粗犷,夹杂着一些她勉强能听懂的词汇:“……鬼地方……沙暴刚过……痕迹都埋了……”“……头儿说……这边以前有古道……能省十天路……”“……水不多了……再找不到标记……”
他们似乎在寻找一条古代商道,并且遭遇了沙暴(很可能是之前地脉剧变引发的大范围沙尘移动)。看样子,像是一支迷路或试图开辟新路线的商队,并非专为追杀他们而来。
苏玉衡心中稍定,但仍不敢贸然现身。商队之中也未必全是良善之辈,在沙漠这种法外之地,劫掠落单旅人的事情并不鲜见。
就在这时,驼队中一名眼尖的骑手,似乎发现了他们这块突兀的巨岩,以及岩石下隐约的人影痕迹。他指着这个方向,对领头的一名魁梧汉子说了几句。
魁梧汉子勒住骆驼,手搭凉棚,仔细望了过来。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目光锐利如鹰。
苏玉衡知道藏不住了。与其被当做可疑人物引来攻击,不如主动示弱求助。她深吸一口气,示意阿箐不要动,自己则挣扎着站起身,从岩石后走了出来,朝着驼队的方向,虚弱地挥了挥手。
她的突然出现让驼队一阵骚动,几名护卫立刻拔出了弯刀,警惕地围了上来。
“什么人?!”刀疤首领策驼上前几步,声音沙哑而充满戒备,说的是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
“路过……遇沙暴,同伴重伤……求……求些水……”苏玉衡尽量让自己显得狼狈无助,声音虚弱沙哑,这倒并非全是伪装。
刀疤首领眯着眼,上下打量苏玉衡。见她衣衫褴褛,满身沙尘,面色憔悴,脚踝明显肿胀,确实像遭遇了灾难的旅人。他又看向岩石方向,看到了躺着的凌云和探头探脑、小脸脏兮兮的阿箐。
“就你们三个?”首领问,目光扫视四周,似乎在看是否有埋伏。
“就我们三个……商队走散了……”苏玉衡顺着他的话,编造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首领沉吟片刻,对身边一名手下吩咐了几句。那名手下下驼,手持弯刀,小心翼翼地靠近岩石,检查了凌云和阿箐,又看了看周围,这才回头喊道:“头儿,就一个快死的男人和一个女娃,没别人!”
刀疤首领这才稍微放松了戒备,但眼神中的审视并未消失。他挥了挥手,几名手下收起了刀。他策驼走近一些,看着苏玉衡:“沙漠里救人,价码可不低。你们有什么能换的?”
苏玉衡心中一紧,他们身无长物,除了……她下意识地按了按怀中,那里有“镇龙谱”和银灰卷轴,还有凌云怀里的青铜镜和守陵令。这些都是无价之宝,更是用命换来的线索,绝不可能交出。
她咬了咬牙,从手腕上褪下一个不起眼的、有些发黑的银镯子——这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也是她身上唯一还算值钱的东西。“这个……还有,我略通医术,可以为你们的人诊治,抵些水粮和带我们出沙漠的报酬。”
刀疤首领接过银镯,掂了掂,又看了看苏玉衡的手(那是一双经常捣药、略显粗糙但修长的手),不置可否。他更感兴趣的是苏玉衡提到的医术。沙漠长途,伤病常见,一个好的大夫有时比黄金还珍贵。
“去看看那男的。”首领对刚才检查的手下道。那人又过去,粗略看了看凌云的伤势,回来低声汇报:“伤得很重,胸口,还有内伤,像是被巨力震的,身上还有些古怪的瘀痕,怕是活不成了。”
首领皱了皱眉,看向苏玉衡。
苏玉衡急道:“我能救他!只要有些清水、干净布和基本的伤药!”
首领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他点了点头:“可以。老哈,给他们一袋水,一些肉干和伤药。你,”他指向苏玉衡,“先给我们队里两个拉肚子的和一个胳膊脱臼的看看。若是看得好,可以考虑带你们一程。若看不好,或者那男的死在路上……”他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这已是眼下能得到的最好条件。苏玉衡连忙答应。
一名被称为“老哈”的干瘦老者从驼队中拿出一个皮质水囊、一小包风干肉和一小罐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药膏递了过来。阿箐连忙接过,先跑去喂凌云喝水。
苏玉衡则强打精神,在驼队众人或好奇或怀疑的目光下,为那两个腹泻的队员(判断是水土不服和饮食不洁)开了简单的调理方子(口述,让他们用随身带的几味常见药材配制),又利落地为那个脱臼的队员复位了胳膊,手法娴熟精准,看得那刀疤首领眼中异色更浓。
初步展现了价值,驼队对他们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在苏玉衡的恳求下,首领勉强同意腾出一匹驮货较少的老骆驼,用皮绳和木板简单做了个担架,将昏迷的凌云固定在上面。
驼队再次启程,方向是西北。苏玉衡和阿箐徒步跟在驮着凌云的骆驼旁,艰难跋涉。
路上,苏玉衡从那个叫老哈的老者口中,断断续续打听到一些信息。这支驼队来自西北方一个叫“赤石镇”的边陲小镇,常年行走在沙漠边缘,偶尔深入沙漠腹地寻找古代商道遗迹或特殊矿产。这次就是因为听说这片区域在最近的地震(他们以为是地震)后,可能露出了一些被掩埋的古道标记,才冒险前来探查,结果遭遇了异常的沙暴,迷失了方向。
“你们运气好,碰上了我们。这片‘死亡海’往年还能找到些零星绿洲,最近不知怎么了,好几个老标记点都干了,邪门得很。”老哈抽着旱烟,絮叨着。
苏玉衡心中明白,那所谓的“地震”和绿洲干涸,恐怕都与地脉动荡和“墨源”泄露有关。她不敢多问,只是默默记下。
有了稳定的(虽然有限)饮水和食物,凌云的状况暂时没有恶化,但也没有明显好转。他依旧昏迷,时而低烧,时而发冷,皮肤下的青黑色痕迹在青铜镜的持续安抚下没有加剧,但也未消退。苏玉衡每天都会用老哈给的粗糙伤药和找到的少量草药为他处理外伤,并用青铜镜为他“疏导”内息,虽然效果微弱,但至少维持着他一线生机。
驼队在沙海中跋涉了三天。这三天里,苏玉衡凭借医术逐渐赢得了部分队员的尊重,她和阿箐的处境也改善了一些,至少不再被时刻警惕地盯着。她也从队员们的闲聊中,听到了更多关于西北的传闻:赤石镇外有一座废弃的古代烽燧,据说闹鬼;更远的北方荒漠中,有游牧民声称见过“黑色的、会自己动的石头”;还有一些关于前朝溃兵在西北建立隐秘据点的古老流言……
这些零碎的信息,与她手中的“镇龙谱”失去灵光后,那丝微弱的血脉牵引感(指向西北),以及观星塔最后闪现的地图轮廓,隐隐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第四天午后,驼队前方负责探路的骑手忽然兴奋地大声呼喊起来。众人赶上前,只见在一处巨大的、被风蚀成蘑菇状的岩石下,沙土被风吹开,露出了半截残破的、雕刻着古怪符号的石柱!石柱的材质与周围沙石截然不同,呈青灰色,风化严重,但上面的符号依稀可辨,是一种极其古老的、并非用于装饰的象形文字。
“是古道标记!哈哈!找到了!”刀疤首领大喜过望。
驼队众人欢呼起来,这意味着他们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可以节省大量路程。
苏玉衡也走近观看。当她目光触及那些古老符号时,心脏猛地一跳!这些符号的风格……竟与岳钧遗骸旁刻字,以及“镇龙谱”金属册上那些云纹的“韵味”有几分相似!那是一种超越了普通文字、更接近“图示”或“卦象”的古老表达方式!
难道,这支驼队寻找的“古道”,并非普通的商路,而是与“观星阁”或者更古老的文明有关?
她下意识地再次感受怀中“镇龙谱”那丝微弱的牵引——此刻,那牵引感变得清晰了一点点,正指向石柱所指引的西北方向!
老哈蹲在石柱旁,用手抹去上面的浮沙,仔细辨认着符号,喃喃道:“这标记……指向‘黑山隘口’?不对啊,老辈人说‘黑山隘口’早就被流沙埋了上百年了……这标记怎么还指那边?”
刀疤首领走过来,看了看,沉声道:“地动之后,很多地方地貌都变了。也许‘黑山隘口’那边有了新路。反正方向没错,先往那边走。”
驼队修正方向,继续朝着西北,朝着那个传说中的“黑山隘口”前进。
苏玉衡的心却无法平静。黑山隘口……岳钧遗言,观星塔最后的闪光地图,古道标记,还有“镇龙谱”的微弱牵引……这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同一个可能埋藏着更深秘密的地方。
而凌云,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他的身体似乎对青铜镜的依赖越来越强,每当苏玉衡试图延长镜子离开他胸口的时间,他体内的气息就会变得紊乱。这镜子,似乎成了吊住他性命的唯一依仗,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第五天傍晚,驼队在一片风蚀岩群中扎营。苏玉衡照例为凌云擦拭身体,更换伤药。当她用清水擦拭他紧握的右手时,忽然发现,他掌心那枚一直毫无动静的守陵令,不知何时,竟然微微嵌入了他掌心的皮肉之中,边缘与皮肤接触处,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生长进去般的澹金色纹路!
而一直昏迷的凌云,在苏玉衡触碰到他右手时,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似乎嗫嚅着,发出了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苏玉衡连忙俯身去听。
那声音极其微弱,气若游丝,却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沉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