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白炽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易安靠在冰冷的金属档案柜上,看着余娉给那两个被绑住的男人注射镇静剂。老赵站在门口,脸色灰白,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警服袖口磨损的线头。
“局里刚来的电话,”老赵声音干涩,“要求立即把人移交过去。”
易安没动。“哪个局?”
“就……我们局里。”
余娉注射完第二个人,直起身,轻轻甩了甩手。她的目光和易安短暂交汇,无需言语,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判断——这里已经不可信了。
“人你可以带走,”易安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讨论天气,“但他们身上的证物必须留下。”
老赵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他指挥两个信得过的年轻警员把昏迷的男人抬出去,自己留在最后,关门时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愧疚,也有警告。
门“咔哒”一声关上,地下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余娉走到易安身边,递给她一瓶拧开的水。“你预料到了?”
“预料到会有人来,没预料到这么快。”易安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特勤处的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上门。说明我们一直被监视着。”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银灰色鳞片的小金属盒,放在灯光下仔细观察。鳞片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边缘锐利得像刀片。
“老赵有问题吗?”余娉轻声问。
“不一定。可能只是被利用了。”易安合上盒子,“但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她们迅速收拾好必要的装备。易安把U盘塞进内衣夹层,余娉则把匕首绑在小腿内侧。当她们推开地下室的后门时,夜色正浓,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扑面而来。
“去哪儿?”余娉问。
易安望向码头方向。“去找李船长。他还有事没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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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船长的家黑着灯,敲门无人应答。易安绕到屋后,发现后门虚掩着,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
她示意余娉警戒,自己侧身闪进门内。屋子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碗碟碎了一地。墙上的全家福掉在地上,玻璃相框碎裂,李船长年轻的笑脸被划开一道裂痕。
余娉检查了其他房间。“没人。走得匆忙,东西都没收拾。”
易安蹲下身,从碎玻璃片中捡起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全家福的底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串数字:27.815, 120.738。
“坐标?”余娉凑过来看。
易安拿出手机,快速输入数字。地图加载出来,标记点位于离岸约十五海里的海域,不在常规航线上。
“他给我们留了信息。”易安把底片小心收好,“在那些人找到他之前。”
她们离开李船长的家,沿着昏暗的小路往码头走。夜很深了,只有几家酒吧还亮着灯,醉汉的喧哗声断断续续传来。
在距离码头还有一个街口时,易安突然拉住余娉,闪进一条窄巷。
“有人跟踪。”她在余娉耳边低语。
余娉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确实有脚步声,很轻,但稳定地保持着距离。
易安从背包里摸出一个小镜片,小心地探出巷口。镜面反射中,两个穿着深色外套的男人站在街对面,看似在抽烟,但姿势僵硬,目光不时扫向她们藏身的方向。
“不是之前那批人。”易安收回镜片,“更专业。”
余娉握紧了腰后的匕首。“怎么办?”
易安环顾四周。窄巷另一端通向渔市,此时正是凌晨进货的时间,那里人多嘈杂。
“分开走。”易安快速做出决定,“你去渔市,找艘船。我去引开他们,在老灯塔汇合。”
余娉想反对,但易安的眼神不容置疑。这是她们在训练中就演练过无数次的战术——当被跟踪时,由速度更快的易安引开敌人,余娉负责寻找退路。
“小心。”余娉最终只说出这两个字。
易安点点头,突然冲出巷口,向相反方向跑去。脚步声立刻跟上,那两个男人果然追着她去了。
余娉深吸一口气,拉高衣领,混入了渔市嘈杂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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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安的奔跑路线经过精心计算。她专挑窄巷和小路,时而突然折返,时而翻越矮墙。跟踪者的脚步声始终紧随,但没能拉近距离。
在一个废弃的造船厂,她终于停了下来。这里堆满了生锈的船体和废弃的集装箱,月光在铁皮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她躲在一个集装箱后面,调整呼吸。脚步声近了,是两个,一左一右,战术队形。
“易警官,”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出人意料地平静,“我们不想伤害你。只是想谈谈。”
易安没有回应。她慢慢拔出腿侧的匕首,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们知道你在调查蓝洞科技,”另一个方向传来声音,“我们可以提供帮助。”
分化战术。易安冷静地判断。这些人受过专业训练,不是普通的打手。
她突然注意到地面上的影子——第三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她身后。
没有犹豫,易安猛地向前翻滚,同时将匕首向后掷出。一声闷哼,身后的影子踉跄了一下。她趁机冲向最近的出口,但前方已经出现了另外两个身影。
被包围了。
易安背靠集装箱,缓缓站直身体。三个男人呈半圆形围拢过来,他们的动作协调而谨慎,显然知道她的能力。
“最后的机会,易警官。”为首的男人说,他的左手戴着一只黑色手套。
易安的目光定格在那只手套上。李船长说过,蓝洞科技的那个年轻人,从来不用左手。
“你们杀了李船长?”她问,声音平静得不像被包围的人。
戴手套的男人微微摇头。“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死了。服毒自杀。”
易安不相信这个说法,但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她注意到这三个人的站位,左侧有个空隙,如果他们同时进攻,那里会是唯一的突破口。
但就在她准备行动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
三个男人明显愣了一下。易安抓住这个机会,猛地冲向左侧的空隙。戴手套的男人反应极快,伸手抓向她的肩膀。易安矮身躲过,顺势一个扫腿,男人踉跄后退,但另外两人已经扑了上来。
警笛声越来越近,刺眼的灯光扫过造船厂。
“撤!”戴手套的男人下令。
三人迅速后退,消失在集装箱的阴影中,就像他们从未出现过。
易安靠在集装箱上,大口喘气。警车停在造船厂入口,老赵带着几个警察冲了进来。
“易警官!你没事吧?”老赵跑过来,脸色苍白。
易安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余警官通知我们的,”老赵说,“她说你们被跟踪了。”
易安的目光扫过老赵和他身后的警察。他们的表情都很正常,但某种直觉让她警惕起来。
“余娉呢?”
“在警局,很安全。”老赵伸手想扶她,“我们先回去吧。”
易安避开他的手。“我没事。带我去见余娉。”
回警局的车上,易安一直沉默。她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银灰色鳞片。戴手套的男人,李船长的死,恰到好处出现的警察……一切都太巧合了。
警局里灯火通明,余娉果然等在那里。看到易安完好无损地回来,她明显松了口气。
“没事吧?”余娉上前低声问。
易安轻轻摇头,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其他警察。大家都在各忙各的,但有种微妙的氛围在空气中流动。
老赵递给她们两杯热茶。“我已经向局里汇报了今晚的情况,上面要求加强保护,确保你们的安全。”
“谢谢,”易安接过茶杯,但没有喝,“我们想休息一下。”
老赵为她们安排了一间休息室。门一关上,易安立刻检查了整个房间,确认没有监听设备。
“老赵有问题。”她低声说。
余娉皱眉。“你怎么确定?”
“那三个跟踪我的人,专业程度远超普通犯罪分子。但他们一听到警笛就撤退,像是事先安排好的戏码。”易安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的一条缝,“而且老赵出现得太及时了。”
余娉沉默片刻。“我找到船了。一艘小渔船,主人愿意出海,只要价钱合适。”
易安放下百叶窗。“我们得尽快离开。天亮之前。”
“去坐标点?”
易安点头。“李船长用生命留给我们的线索,必须去看看。”
她们等到凌晨三点,警局里最安静的时刻。易安用一根发卡轻松打开了休息室的门锁,两人悄无声息地穿过走廊,从后门溜了出去。
码头上,余娉联系的那艘小渔船已经等在约定地点。船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渔民,看到她们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
船驶出港口,夜空中的星辰格外明亮。易安站在船头,海风吹拂着她的头发。余娉坐在船舱里,仔细检查着潜水装备。
“还有一小时到达坐标点。”老渔民从驾驶室探出头来说。
易安回到船舱,摊开海图。坐标点位于一片未标注的海域,周围没有岛屿或礁石。
“如果蓝洞科技在那里有设施,很可能是水下建筑。”余娉说。
易安想起那个戴手套的男人。“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某种……需要强烈情感波动才能定位的东西。”
余娉抬起头。“像魑胎读取你记忆那样?”
“更精确,更系统。”易安轻声说,“那九个失踪者,他们的共同点不仅仅是精神恍惚。根据家属提供的资料,他们都在近期经历过重大情感创伤——亲人去世,离婚,失业……”
余娉明白了。“所以他们是被特意选中的?因为他们的情绪状态?”
“就像调频收音机,”易安的目光变得深邃,“特定的情感频率,可以接收到特定的信号。或者……打开特定的门。”
渔船突然减速。老渔民走进船舱,脸色凝重。
“就是这里了。”他说,“但下面有东西不太对劲。”
易安和余娉走到船边。海面平静得异常,连波浪都似乎被某种力量压制了。海水颜色深得发黑,仿佛下面不是水,而是无底的深渊。
余娉启动探测器,屏幕上一片空白。“没有信号,连基本的海洋生物信号都没有。”
这反而证实了她们的猜测。易安开始穿戴潜水装备,余娉紧随其后。
“如果一小时后我们没回来,”易安对老渔民说,“你就立刻离开,把这个交给省厅特勤处。”她递给老人一个密封的信封。
老人接过信封,郑重地点头。“愿海神保佑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翻身入水。
海水冰冷刺骨。下潜不到十米,周围就完全陷入了黑暗。她们的头灯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除此之外尽是虚无。
下潜到三十米左右时,脚下出现了人工建筑的轮廓。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由某种合金建造,表面光滑得反光。平台中央有一个入口,黑漆漆的,像怪兽张开的嘴。
易安游近平台,手指触摸表面。材质冰凉,没有任何海洋生物附着,干净得不自然。她在边缘发现了一个标志——蓝洞科技的logo。
余娉指向入口处。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控制面板,上面没有任何按钮,只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
易游过去,仔细观察那个凹槽。大小和形状……她突然明白了。
“需要生物识别,”她通过通讯器对余娉说,“可能是基因或者……生物电信号。”
余娉游到她身边,从装备包里取出一个小型扫描仪。扫描结果显示,凹槽内部有精密的传感器阵列。
“不是普通的掌纹识别,”余娉说,“它在检测……生命特征。”
易安想起戴手套的男人。不用左手,是不是因为……
她缓缓脱掉自己的左手手套,将手掌按入凹槽。什么也没发生。
“让我试试。”余娉说。但她的手掌也无法激活面板。
易安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她从潜水服的密封袋里取出那枚银灰色鳞片,小心地放在凹槽中央。
面板突然亮起蓝光,扫描线从上至下掠过鳞片。几秒钟的寂静后,入口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她们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游进入口。
里面是一条向下的通道,墙壁散发着柔和的冷光。游了约二十米后,通道突然向上,她们浮出了水面。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像是一个水下基地的控制中心。各种仪器静静地运行着,屏幕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但最令人震惊的是房间中央的东西——
一个巨大的透明容器,里面充满了淡蓝色的液体。液体中悬浮着九个人体,正是那些失踪者。他们全身连接着管线,表情平静得像在沉睡,但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转动,仿佛正在经历激烈的梦境。
容器周围,数十个较小的培养槽排列整齐,每个里面都有一个魑胎,它们表面的“返”字随着呼吸般的节奏明灭闪烁。
易安走近中央容器,读取屏幕上的数据。“他们在收集……梦境?情感?”
余娉检查着控制台。“不只是收集。他们在……加工。看这里——”
她调出一个界面,显示着大脑活动的可视化图像。不同颜色的光流代表不同的情感,被提取、分离、重组。
“恐惧与留恋混合,产生强烈的回归冲动……”余娉喃喃道,“他们在制造某种……情感信标。”
易安突然明白了。“不是信标,是钥匙。用特定情感组合制成的钥匙,用来打开……某个地方。”
她的目光落在主屏幕的一个文件上,文件名是“门扉计划”。
就在这时,警报突然响起。红色的灯光旋转闪烁,整个基地进入警戒状态。
“他们发现我们了。”余娉快速操作控制台,“我在下载数据,但需要时间。”
易安拔出匕首,守在门口。“多久?”
“三分钟。”
通道那头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在快速接近。
易安握紧匕首,调整呼吸。三分钟,在平时很短,在此刻却漫长如永恒。
第一个持枪的男人冲进来时,她的匕首已经划破了他的手腕。枪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第二个、第三个……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但在狭窄的通道里,人数优势无法充分发挥。易安利用地形,每一次出手都精准而致命。
两分三十秒。她已经解决了五个人,但手臂也被划伤,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易安!”余娉喊道,“数据到手了!”
易安回头看了一眼,余娉正把一个存储芯片塞进防水袋。但就在这一分神之际,一个安保人员突破了她的防御,枪口对准了她的胸口。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易安能看到对方扣动扳机的手指动作,能听到余娉的惊呼,能感受到死亡逼近的冰冷。
但枪声没有响起。
一支弩箭穿透了那个安保人员的喉咙。他瞪大眼睛,缓缓倒下。
通道尽头,戴黑色手套的男人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把精巧的弩。他的目光穿过混乱,直直落在易安身上。
“快走,”他说,“下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易安愣了一秒,然后拉起余娉,冲向另一个出口。在跃入水中的前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
戴手套的男人站在控制台前,正在快速输入什么。屏幕上,“门扉计划”的文件一个接一个地被删除。
他抬起头,与易安的目光相遇。那一刻,易安看到了他眼中的某种东西——不是敌意,而是……悲悯。
然后她们就潜入了水中,奋力向上游去。头顶的水面越来越亮,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当她们终于冲破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泛白。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
渔船等在那里,老渔民焦急地张望着。看到她们,他立刻启动引擎,向岸边驶去。
余娉瘫坐在甲板上,大口喘气。易安则站在船尾,望着那片逐渐远去的水域。手中的存储芯片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怎样的真相?那个戴手套的男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救她们?
更多的问题涌现,但有一个事实已经清晰:这不再只是一个失踪案调查。她们揭开了一个巨大阴谋的一角,而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余娉挣扎着站起来,走到易安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为易安包扎手臂上的伤口。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温暖而真实。
渔船破浪前行,驶向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