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十日罚期,于林轩而言,非但不是虚耗光阴的惩罚,反倒成了一处无人打扰的修行净土。每日在浩瀚书海与岁月尘埃间挥动扫帚,心神却在与那柄普通木剑进行着日益深入的“对话”。得益于那位神秘扫地老人的点拨,他逐渐放下了刻意凝聚“剑意”的执念,转而将心神沉浸于感受剑本身的存在,尝试着让自身的气息、心跳乃至本能,与那粗糙木纹下沉寂的“脉动”共鸣。
起初进展缓慢,时灵时不灵。但每当他能成功进入那种玄妙的“融入”状态,引导体内气流与木剑共鸣,发出那无声而凝练的气劲时,他对“剑在意先”这四个字的体会便更深一分。那并非否定心念的作用,而是将后天刻意的“意念”转化为一种先于思考的、与剑共舞的本能反应。他感觉到,自己与背后这柄木剑之间的联系,不再仅仅是气流灌注的通道,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臂使指的灵性牵连。
十日罚期结束,当他再次踏出藏经阁那沉重的石门时,只觉得周身气息越发内敛沉静,目光开阖间,少了几分少年的跳脱,多了几分山岳般的沉稳。背后那柄木剑,依旧朴实无华,但在他感知中,却仿佛活了过来,成了他身体一个不可分割的、沉默的延伸。
重返百草园,刘管事依旧沉默,只是在他归来时,那浑浊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似乎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某种变化。园中的灵草依旧需要精心照料,枯燥的杂役依旧日复一日,但林轩的心境已然不同。他将除草、灌溉也视作一种对心力和灵力精细掌控的修炼,动作越发娴熟自然,效率竟比之前提升了不少,节省出的时间,便被他全部投入到了修炼之中。
然而,丙字区那间小屋灵气稀薄,终究限制了他的进境。这一日,完成杂役后,天色尚早,林轩决定前往宗门后山,寻找一处更为僻静、灵气也相对充裕些的地方,进行今日的修炼,并进一步巩固与木剑的共鸣。
青玄门后山,范围极广,层峦叠嶂,古木参天。越是深入,人迹便越是罕至,同时也伴随着更多未知的危险,寻常外门弟子不敢轻易涉足太深。林轩凭借着猎户出身对山林的熟悉,以及《基础炼心诀》带来的敏锐感知,谨慎地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小径,向着山林深处行去。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灵气果然浓郁了几分,带着草木的清新与泥土的湿润。鸟鸣兽吼之声也变得更加原始而充满野性。他寻了一处位于半山腰、背靠巨大岩壁、前有茂密灌木遮挡的小小平台。这里视野相对开阔,能观察到下方的山谷,却又足够隐蔽,不易被察觉。
他解下背后木剑,握于手中,并未立刻开始练习,而是先闭目凝神,调整呼吸,让心神与周围的环境,与手中的剑,缓缓融为一体。依照扫地老人所授的法门,他不再刻意引导,只是放空思绪,去感受剑柄传来的粗糙触感,去倾听风中带来的远方的声音,去体会脚下岩石的坚实与头顶天空的高远。
渐渐地,一种奇妙的宁静感笼罩了他。手中木剑那微弱的“脉动”再次被他捕捉到,与胸口古剑纹的温热,以及体内自行运转的清凉气流,交织成一种和谐而充满力量的韵律。他手腕微动,木剑随之轻颤,一道无形气劲悄无声息地射出,将数丈外一片飘落的枯叶精准地从中剖开,断面光滑如镜。
他心中无喜无悲,只是持续着这种“融入”的状态,一遍又一遍,让身体记住这种感觉,让本能取代思考。
时间在专注的修炼中悄然流逝,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林间的光线也开始变得昏暗。
就在林轩收剑而立,准备调息片刻便返回住处时,一阵极其细微、却与山林自然之声格格不入的交谈声,顺着傍晚的山风,隐隐约约地从下方不远处的山谷密林中传了过来。
这声音极其微弱,若非林轩心神正处在与天地万物共鸣的敏锐状态,绝难察觉。他心中一动,立刻收敛全身气息,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至平台边缘,借着茂密灌木的掩护,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约莫百丈之外,一处被几块巨大怪石环绕的林间空地上,正站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人,身着青玄门外门弟子常见的青色布袍,背对着林轩的方向,看不清面容,但身形似乎有些熟悉。而另一人,则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中,连头脸都遮蔽在深深的兜帽阴影下,周身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极不舒服的阴冷气息,与这青玄门仙家胜地的清灵氛围格格不入!
魔修!
林轩的心脏猛地一缩!这股阴冷、晦涩、带着淡淡血腥与腐朽意味的气息,他绝不会认错!与当初在村落废墟感知到的、以及后来追杀他的那些黑袍人身上的气息,同出一源!只是眼前这个黑袍人,气息似乎更加凝实,也更加危险!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外门弟子又是谁?为何会与魔修私下会面?
一股寒意顺着林轩的脊椎悄然爬升。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撞破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秘密!
他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连心跳都仿佛放缓,全力倾听着下方的对话。距离有些远,声音断断续续,但凭借过人的耳力,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语。
“……东西……带来了吗?”这是那个外门弟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紧张和急切。
黑袍人发出了一声低沉沙哑的轻笑,如同夜枭啼鸣,令人毛骨悚然:“放心……答应你的‘蚀心丹’……少不了你的……只要你……继续提供……青玄门的巡逻路线……和……那几个老家伙的动向……”
蚀心丹!巡逻路线!老家伙的动向!
林轩心中剧震!这外门弟子,竟然在向魔修出卖宗门情报!换取那听名字就知绝非善类的丹药!
“最近……查得严……上次……传功堂那边……差点暴露……”外门弟子的声音更加惶恐。
“哼……那是你蠢……”黑袍人的语气带着不屑,“放心……有‘圣教’庇护……只要你……乖乖办事……待我圣教大军踏平青玄之日……少不了你的好处……”
踏平青玄!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林轩脑海中炸响!这些魔修,竟然有着如此庞大的野心!而宗门之内,竟然有内应!
就在这时,那外门弟子似乎因为紧张,下意识地侧了侧身,露出了小半张侧脸。
借着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林轩看清了那张脸——竟然是张狂!那个曾在传功堂与他有过冲突、资质检测时站在李铭身边、对他极尽嘲讽之能事的外门弟子!
竟然是他!
林轩瞳孔骤缩。这张狂平日里仗着与内门弟子李铭有些关系,在外门中颇为嚣张,没想到,背地里竟然干着背叛宗门的勾当!
就在林轩因认出张狂而心神微震,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刹那——
下方那黑袍人猛地抬起头,兜帽阴影下,仿佛有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穿透百丈距离和层层灌木的阻隔,直直地锁定在了林轩藏身的位置!
“谁?!”
一声低沉冰冷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山谷中炸响,带着浓烈的杀意!
被发现了!
林轩头皮瞬间发麻,想也不想,体内气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基础炼心诀》带来的敏锐感知与猎户的本能同时爆发,他双脚猛地一蹬身后岩壁,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向着与下山路径相反的、更加茂密崎岖的山林深处电射而去!甚至来不及去捡那柄放在平台上的木剑!
“追!不能让他跑了!”黑袍人声音中带着气急败坏的暴戾,身影一晃,已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林轩逃离的方向追去!其速度之快,远超林轩的想象!
张狂也吓得脸色煞白,慌乱地看了一眼黑袍人追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四周,一咬牙,竟没有跟随,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连滚带爬地仓皇逃窜,显然是怕被牵连。
林轩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耳边风声呼啸,两旁的树木飞速倒退。他专挑那些荆棘密布、地势险峻的地方穿梭,试图利用复杂的地形摆脱追兵。体内气流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运转,支撑着他爆发出远超平常的速度和耐力,胸口古剑纹也传来阵阵温热,似乎在为他提供着某种神秘的支持。
然而,那黑袍人的实力远超于他,至少也是筑基期的修为!双方之间的距离在迅速拉近!
“小老鼠,看你往哪里跑!”黑袍人阴冷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缀在身后,越来越近!
一股强大的、带着阴寒腐蚀气息的精神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网,从后方笼罩而来,试图禁锢林轩的身形和心神!
林轩只觉得周身一沉,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速度骤然减缓,头脑也传来一阵针刺般的剧痛!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胸口古剑纹骤然爆发的温热让他瞬间清醒,体内气流疯狂冲击着那无形的束缚!
“咦?有点意思……”黑袍人似乎对林轩能抵抗他的精神威压感到一丝意外,但随即杀意更浓,“看来留你不得!”
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指尖缭绕着令人作呕的漆黑魔气,隔空向着林轩的后心狠狠一抓!
“幽冥鬼爪!”
五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爪影,带着凄厉的鬼啸之音,撕裂空气,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瞬间袭至林轩背后!爪影未至,那阴寒刺骨的气息已然浸透了他的衣衫,让他背心一片冰凉,死亡的气息前所未有的清晰!
避无可避!
林轩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与不屈!他体内那股与古剑纹同源的气流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剧烈震荡,他猛地回身,双手下意识地在身前虚握——尽管木剑已失,但那长达十日的“融入”修炼,早已让“剑”的意念深入他的骨髓!
意动!气随!
并非通过木剑,而是直接以他的双手为引,以他全部的心神和生命力为薪柴!
“嗡——!”
一声并非来自实物、而是源于灵魂层面的剑鸣,陡然响起!
一道纯粹由意念、气流以及胸口古剑纹喷薄出的炽热力量凝聚而成的、模糊的、透明的剑形虚影,骤然出现在他虚握的双掌之前!
这剑影极其黯淡,仿佛随时都会溃散,却散发出一股古老、苍茫、仿佛能斩断一切虚妄与邪恶的纯正剑意!
“斩!”
林轩嘶吼出声,双臂带着那道虚幻的剑影,义无反顾地向前狠狠一劈!
“轰!!!”
剑影与五道漆黑爪影猛烈碰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能量湮灭、法则碰撞的沉闷轰鸣!
林轩如遭重击,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树干上,再次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他双臂衣袖尽碎,手臂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被腐蚀过的血痕,体内气流乱窜,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般剧痛。
然而,他那拼尽一切、甚至透支生命挥出的意念之剑,竟也成功地将那五道恐怖的幽冥鬼爪斩得溃散了大半,残余的威力虽仍将他重创,却未能立刻取其性命!
那黑袍人身形微微一滞,兜帽下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是……什么力量?!”他死死地盯着气息萎靡、瘫倒在树下的林轩,尤其是他胸口那处因力量爆发而隐隐透出微弱金光的区域,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比贪婪与炽热的光芒,“如此纯正的剑意……还有这股气息……难道是……古……”
他话音未落,脸色猛地一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霍然转头望向青玄门主峰的方向。只见数道颜色各异的璀璨剑光,正如同流星赶月般,划破昏暗的天际,朝着后山这个方向急速而来!显然是刚才那剧烈的能量碰撞,惊动了宗门内的强者!
“该死!”黑袍人低骂一声,又极度不甘地看了一眼树下奄奄一息的林轩,以及他胸口那若隐若现的金光,最终一跺脚,身形化作一道黑烟,迅速融入昏暗的林间阴影,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数道强大的气息降临在这片狼藉的林间空地上。
为首者,赫然正是传功堂的赵千钧!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现场,看到了瘫倒树下、重伤昏迷的林轩,感受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阴冷魔气与一股奇异而纯正的剑意,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魔气……还有这股剑意……”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林轩的伤势,眉头紧锁,“是他?那个修炼心剑的小子……他怎么会在这里?还遇到了魔修?”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黑袍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林轩胸口那已然恢复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神秘波动的区域,沉声对身后赶来的执事长老道:
“立刻封锁后山,仔细搜查魔修踪迹!将这名弟子带回宗门,全力救治!此事,关系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