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音(怜月)环顾四周,这里的风景很美,但她无心沉醉于观景。
眼下,她感到有些混乱。
想弄清状况,唯有开口询问。
于是她稳住心神,缓步上前,足尖在水面点开圈圈涟漪,声音在空寂的世界里格外清晰:“……前辈?请问,这里是何处,您又是?”
树下的人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时间,似乎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意义。
尽管她的长相与面具下的零长的一模一样,但在她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那种感觉就好像明明近在眼前,却隔着一层世界的薄膜,让她不属于这里。
她的美,无法用任何已知词汇去形容,不似人间应有的绝色,更像将“美”这一概念本身,雕琢成了具象的形态。
深邃如渊的墨色瞳孔,仿佛能映照出宇宙的寂灭与新生,又像是两面能洞穿一切虚妄与真实的镜子。当她的目光落在怜月身上时,怜月感到自己从灵魂到意识的每一寸隐秘,都被这目光无声地翻阅了一遍。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垂至足踝的长发——并非纯黑,而是如夜空中泼洒了银河,漆黑的底色里流淌着无数璀璨的银丝,宛如将星光编织进了发缕。
她身着一袭素白如雪的古代长裙,样式简朴至极,无任何纹饰,却因穿着者的存在而显得无比神圣。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周遭飘落的樱花,连同整个静止的世界,都仿佛成了她的背景,只为烘托她的存在。
“哦?”天籁般空灵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居然能有人踏足此地?”
对方的声音直接抚过怜月的灵魂。
紧接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无法抑制的战栗从她灵魂最深处爆发!
那不是恐惧,而是低维生命骤然面对更高维存在时,灵魂结构本身感受到“存在位阶”的巨大差距所产生的规则性压迫。
如同二维的纸片人突然窥见了三维的实体,所有认知的基础在崩塌。
“呕——”怜月猛地捂住嘴,脸色煞白,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此刻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干呕了好几下才勉强站住。
光是看着对方,就几乎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白着脸,重新抬头看向神女。
而对方也正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讶异。
“你看见我的样子,居然还能保持清醒……”她的声音很好听,空灵得不带人间烟火气,“你,有点特别。”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镜夜莲音”的皮囊,直接看到这具躯壳的灵魂深处。
“原来如此,占据这具身体的,并不是原主。而是一个……以‘吞噬’为基,以‘掠夺’为径,不断窃取他者形神以补全自身的……特殊存在。”她略作停顿,像是在斟酌更贴切的描述,“倒是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你所行之径,与‘道’的旁枝略有形似,可内核却截然不同,终究是走上了另一条岔路。”
怜月听到这番话心中巨震!
她最大的秘密居然被一眼看穿!
但奈何对方语气实在是太平淡了,就像在陈述“今天下雨了”一样。
而且,如果真想对她不利,恐怕她连站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还有点发紧:“前辈……这里到底是?您究竟是……?”
“这里,是我无数梦境中的一个角落。你碰了我以前留下的东西,上面一丝残留的意念把你拉到了这里,让你见到了我。”神女平静地解释,“一般人,别说见到我,光是感知到我的一丝气息,神志就会错乱。你能像这样与我进行对话,说明……你身上有几分特别之处。”
无数梦境?残留的意念?
怜月心中更惊!
眼前这位,仅仅是一缕念头在梦里显化的投影?那她的本体……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至于我……”神女抬头望向身旁的樱树,“名字对我来说,早就像这身外的樱花,开了又谢,无关紧要。在这里,你可以称呼我为‘太岁’。”
‘太岁’二字入耳,怜月灵魂深处又是一沉,仿佛被扔进了看不见尽头的时光里。
“既然来了,也算有缘。你可以问我一些问题,我会为你一一解答。”太岁说道。
怜月深吸一口气,问出最想知道的事:“前辈既然看出我的本质……那您,难道也是‘噬灵体’吗?”
“噬灵体?”太岁轻轻重复这个词,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后世的人,这么叫你么?有意思。”
随后,她摇了摇头:“不,我不是。不过,万物的起点,或许有相似之处。你和我,都是在回答‘如何存在、如何延续’这个问题,只是答案截然不同。你向外求,靠吞噬他人来补全自己,近乎魔道。而我……”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落在了更深远的地方。
“你知道,什么是‘道’吗?”
“……道?”怜月一愣,这个词对她来说太玄乎了。
“道,是规则,是路,是万事万物运行的根本,也是每个生命最终要找的答案。”太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怜月心坎上,“世间有三千大道,条条皆可通至理。有以力证道,有以法合道,有功德成圣,亦有斩却三尸……”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怜月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透彻。
“而我所行之道,名为——‘长生’。”
长生!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又似蕴含着无穷奥秘,化作无形的道韵之锤,狠狠砸进怜月的意识里!
嗡——!
没有声音,但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像被扔进了翻滚的时间长河,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无数王朝兴起又倒塌,星辰点亮又熄灭。
自己那点靠着吞噬变强的经历,在这贯穿古今、超越生死界限的“长生”面前,简直渺小得像一粒尘埃,短暂得像一声叹息。
她晃了晃,眼前发黑,看向太岁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甚至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敬畏。
“看来,你对‘道’还一无所知。”太岁的语气依旧平淡,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你的本质给了你吞噬成长的能力,这是你的天赋,也可能变成你的牢笼。你不停地吃,不停地拿,有没有想过,吞到最后,你还是你吗?还是一个由无数残魂拼起来的怪物?你走的‘路’,到底通向哪里?”
每一个问题都像锥子,扎在怜月从未真正思考过的地方。
“我……”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答不上来。
变强、生存、掌控,这就是她全部的目标。
“路”。
她想过,但却没仔细想过。
太岁没等她回答,继续用那空灵的声音,讲着最根本又最玄妙的道理。
从世界的阴阳运转,讲到灵魂的本质真伪;从一味掠夺的隐患,讲到向内探寻的可能……
没有具体功法,没有招式秘诀,只有对天地、对生命本源的解读和指引。
这些话像清泉,流进怜月因吞噬了太多杂乱灵魂而有些淤塞昏沉的意识里,冲开了一片她从没想象过的新天地。
在这静止的梦里,时间好像不存在了。怜月感觉像是听了好几年,又像只过了一瞬。
等她稍微从那种玄妙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发现太岁的身影比开始淡了一些,周围的樱花也显得有点虚幻。
“看来,我们的缘份到此为止了。”太岁的声音依旧平稳,“你该回去了。今天说的,你自己体会。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见过我的事情。”
“是,晚辈记住了。”怜月诚心实意地低头行了一礼,这次不是演戏,是她发自内心的尊敬。
太岁微微点头,不再说话,重新转过身去,面向那棵樱树。她的身影和飘落的花瓣一起,渐渐变淡,消失。
……
强光散去,会客室的景象重新出现。
莲音(怜月)眨了眨眼,恍惚了一下,手指上还留着那支古簪冰凉的触感。
旁边的柳问心一脸好奇,零则眼巴巴地看着她。
现实里,只过去了几秒钟。
可在莲音的感知里,刚才在那梦里听“太岁”讲道,仿佛过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现在脑子里塞满了关于“道”、“长生”、“本质”的各种念头,乱糟糟的,好像没明白,又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你看到什么了?感觉到什么了吗?”零急急地问,小手攥紧了旗袍边。
莲音定了定神,把簪子还给柳问心,脸上露出点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茫然:“就是……一片白光,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清楚。头有点晕,可能是这簪子的残留力量影响的。”她说得很自然,没露出半点破绽。
柳问心接过簪子看了看,又瞧瞧莲音不太好的脸色,点点头:“看来你灵觉比较敏感,受冲击了。休息下就好。零小姐,你还要再看看吗?”
零失望地摇摇头,目光依依不舍地从簪子上移开。
连和主人气息相近的莲音都只能看到模糊的碎片,她碰了没反应,也正常。
希望,好像又变得渺茫了。
莲音揉了揉太阳穴,对柳问心说:“柳大人,谢谢您的好意。我有点累,想先回去休息了。”
“行吧。”柳问心收起簪子,笑眯眯地瞅着两人身上的旗袍,“衣服不用还,就送你们了~下次……咳,下次有机会再穿给我看也行。”
莲音无奈地笑了笑,没接话,和零一起离开了。
刚走出会客室,一直在寻找她的莲华终于看到了她的身影,高兴地小跑上前。
而当她看到姐姐的身上换上了一套夏国的白色旗袍,身旁的零大人也换上了一套黑色旗袍时,小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姐姐,你和零大人怎么打扮成这样啊?!”
“这个……说来话长,总之我们先回去一下,我想换套衣服。”
“诶!换衣服干嘛?我觉得姐姐你穿旗袍的样子很好看啊!别换了,就这么穿着吧?”
而柳问心这时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出现在镜夜莲华的身后,跟着她一起附和道:
“看来,还是莲华小姐有眼光啊!另外,我这里还有一套旗袍,要不你和你姐姐一起穿上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