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老鸦山阵地反复争夺、战斗陷入僵持之时,遵义城东二十里外,一支红军部队正悄然运动。
红一军团主力,在军团长指挥下,于二十七日攻占遵义新城后,未作停留,立即奉命执行大范围迂回任务。他们绕过遵义城南交战区域,沿湘江东岸向南疾进,目标直指吴奇伟纵队司令部所在地——忠庄铺。
这是一次大胆的穿插。部队轻装简从,只带必要弹药,日夜兼程。战士们饿了啃干粮,渴了喝溪水,脚上磨出血泡也不停步。
二十八日下午五时,迂回部队抵达忠庄铺外围。
军团长站在一处高地上,举起望远镜。镜头里,忠庄铺村内炊烟袅袅,敌军指挥部天线林立,哨兵在村口游弋,全然不知危险已至。
“侦察连,摸掉哨兵。一师、二师,从东西两侧同时突入。”军团长的声音平静如水,“动作要快,打掉指挥部后立即向老鸦山方向攻击前进。”
命令下达。红军如同蛰伏已久的猛虎,骤然扑出。
忠庄铺内,吴奇伟刚接到老鸦山得而复失的战报,正与参谋商讨下一步计划。
“赤匪抵抗顽强,但我军兵力占优。”参谋长指着地图,“明日拂晓,集中九十三师全部,加上五十九师余部,同时猛攻红花岗、老鸦山,必能突破。”
吴奇伟沉吟着点头。就在这时,村外突然枪声大作。
“怎么回事?”他猛地站起。
一名卫兵满脸是血冲进来:“司令!赤匪!赤匪打进来了!”
指挥部内顿时大乱。吴奇伟抓起手枪,冲到窗前——只见村内已多处起火,红军战士如潮水般从东西两路涌入,见人就打,见屋就搜。
“警卫营!顶住!”他嘶声吼道。
但为时已晚。红一军团突击部队直扑指挥部所在院落,手榴弹从墙外扔进,爆炸声震耳欲聋。
吴奇伟被卫兵拖着从后门逃出,钻进一辆吉普车。
“开车!向南!去乌江!”他嘶哑着命令。
吉普车轰鸣着冲出村子,身后,忠庄铺已陷入火海。指挥部军官死的死、逃的逃,电台被炸毁,密码本来不及销毁。
消息传到老鸦山、红花岗前线,敌军瞬间崩溃。
“指挥部被端了!”
“吴司令跑了!”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正在组织次日进攻的军官们不知所措,士兵们丢下武器,争相逃命。
红军阵地上的战士们很快发现了异常。
“敌人退了!”有战士高喊。
张爱萍举起望远镜,只见山下敌军如退潮般向南溃逃,建制全乱,军官拦都拦不住。
“追击!”他下令。
几乎同时,老鸦山上的杨汉章也看到了这一幕。
“全线出击!”他拔出驳壳枪,“别让敌人跑了!”
然而,敌军溃逃的方向,早已有一张网在等待。
早在遵义新城被攻下的二十七日晚,红三军团指挥部就向二十一师发出了密电。电文简明扼要:“命你师六十二、六十三团,从右翼绕过遵义,向南穿插至中央军背后。保持静默,待令出击。”
秋成接到命令时,二十一师师部刚抵达高坪大桥。他立即召集严凤才、孙永胜。
“任务很明确:穿插到敌人屁股后面,堵住他们南逃的路。”秋成指着地图,“路线选这里——从遵义东南侧绕过去,经深溪,抵达三岔、三合地区。那里是川黔公路要冲,吴奇伟要跑,必走此路。”
严凤才盯着地图:“全程约百里,山路难行,还要隐蔽。”
“所以必须轻装。”秋成道,“只带弹药和两天干粮,重武器留给后勤部队慢慢跟。各团以营连为单位分散行进,夜间赶路,白天隐蔽。保持无线电静默,抵达指定位置后待命。”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
二十八日凌晨,六十二团、六十三团悄然出发。三千余名战士如同暗夜中的溪流,渗入黔北的群山之中。
他们避开大路,专走山间小道。没有火光,没有喧哗,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沙沙的脚步声。遇到村庄就绕行,遇到哨卡就潜伏等待。
严凤才率六十二团走西路,孙永胜率六十三团走东路,约定在三岔三合地区会合。
这一路并不轻松。战士们连续作战多日,本就疲惫,又要在夜间山路强行军。不断有人摔倒,有人掉队,但班排长们严格执行命令:轻伤员互相搀扶,重伤员留下隐蔽,等后勤部队收容;掉队的必须跟上,跟不上就淘汰。
“记住师长的命令,”严凤才在各营巡视时反复强调,“咱们的任务是堵住敌人退路。早到一分钟,就可能多歼灭一百个敌人。咬牙坚持!”
二十八日下午四时,六十二团率先抵达预定区域。
这是一个位于山谷间的地区,川黔公路穿镇而过,两侧山势陡峭,是天然的阻击阵地。严凤才立即命令部队展开:一营占据北边高地,控制公路拐弯处;二营在南构筑第二道防线;三营作为预备队,并向三岔方向派出侦察分队。
一小时后,六十三团也抵达,与六十二团会合。孙永胜将部队部署在公路东侧山岭,形成交叉火力网。
两个团连夜抢修工事。战壕挖在公路两侧的山坡上,机枪位设在反斜面,掷弹组潜伏在前沿。战士们砍倒树木设置路障,埋设简易地雷——用缴获的手榴弹绑在一起,拉弦系在绊索上。
一切就绪,只等敌军到来。
二十八日晚八时,电台终于传来命令:“敌已溃退,你部立即阻击,不得放一人南逃!”
严凤才、孙永胜几乎同时下令:“进入阵地!准备战斗!”
最先撞上阻击线的,是吴奇伟纵队的溃兵。
这些士兵丢了魂似的向南狂奔,军官早就不知去向。他们以为逃出红花岗、老鸦山就安全了,直到迎面撞上二十一师的火力网。
“哒哒哒哒——”
轻重机枪同时开火,弹雨泼向公路。冲在最前面的溃兵成片倒下,后面的吓得趴在地上,或往路旁水沟里钻。
“赤匪!前面有赤匪!”
恐慌再次升级。后有追兵,前有阻截,溃兵们陷入绝境。
很快,有军官试图组织突围。
“集中火力!冲过去!”一名五十九师的团长嘶声吼道,挥舞手枪逼着士兵冲锋。
敌军在公路狭窄处集结,向六十二团一营阵地发起决死冲锋。
“手榴弹!”一营长下令。
数十枚手榴弹从山坡上掷下,在敌群中炸开。爆炸声中,敌军倒下大片,但后续部队踩着尸体继续冲。
机枪枪管打红了,换一挺继续打。步枪子弹打光了,上刺刀准备白刃战。
严凤才在指挥所里接到报告:一营伤亡已过百,弹药消耗过半。
“告诉一营长,就是拼到最后一个人,也不准退一步!”他对着电话吼道,“二营抽调一个连,增援一营左翼!三营准备反击!”
阻击战从夜晚打到拂晓。敌军发起七次冲锋,最危险的一次已突破一营前沿阵地,冲上了山坡。严凤才亲率团部警卫排顶上去,用手榴弹和刺刀将敌人压了回去。
六十三团阵地同样惨烈。孙永胜右臂中弹,简单包扎后继续指挥。三营长牺牲,教导员接替指挥。
但两个团如同钉子,牢牢钉在三合、三岔一线。
吴奇伟的吉普车一路狂飙,于拂晓前抵达三合以北五里处。他看到公路上挤满了溃兵,却无法前进。
“怎么回事?”他下车怒吼。
“司令!前面……前面全是赤匪!冲不过去!”一名满脸血污的军官哭喊着报告。
吴奇伟爬上路边高坡,举起望远镜——晨雾中,三合镇方向枪声密集,红军旗帜在两侧山头上飘扬。
他脸色煞白,手微微发抖。
“命令部队……向东,向湄潭方向突围!”他嘶哑着下令。
然而东面也不安全。红一军团在端掉忠庄铺指挥部后,已迅速北上,与从遵义城南下的红三军团四师、六十一团、干部团等部队汇合,从北、西两个方向压来。
天光大亮时,吴奇伟纵队两个师残部已被压缩在南关至三合之间方圆不足十里的狭长地带。
红一军团从北面猛攻,红三军团从西面挤压,二十一师两个团在南面死死堵住退路。
包围圈越收越紧。
吴奇伟站在吉普车旁,看着四面八方的红军旗帜,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终于彻底绝望。
“走。”他对司机和仅剩的几名卫兵道,“丢下车,徒步,向南。能跑多远跑多远。”
他最后看了一眼陷入重围的部队,转身钻进了路旁的密林。
几乎同时,五十九师、九十三师的师长们也做出了同样选择。他们带着贴身警卫,抛弃部队,向东、向东南各自逃窜。
王家烈更早一步。老鸦山再次失守时,他就意识到大势已去,带着手枪排悄悄离开战场,向西逃往金沙方向。
上午九时,南关地区枪声渐息。
失去指挥的中央军士兵成片放下武器,举手投降。红军战士冲入敌群,收缴枪支,看押俘虏。
一场持续两天一夜的遵义争夺战,至此落下帷幕。
遵义义城南,硝烟缓缓散去。
红花岗、老鸦山上,战士们开始清理战场。他们从岩石间、战壕里抬出阵亡战友的遗体,一排排安放在山脚下。卫生员穿梭在伤员中间,止血、包扎、喂水。
三合镇外,六十二团、六十三团的战士们互相搀扶着走出阵地。许多人满身血污,军装破烂,但眼神依然明亮。他们看着公路上堆积如山的缴获武器,看着垂头丧气、排成长龙的俘虏队伍,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
遵义城内,临时指挥部里,战报正在汇总。
“初步统计,”参谋拿着清单,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此战共毙伤敌军约四千二百人,俘获六千三百余人。缴获步枪八千余支,轻重机枪两百余挺,迫击炮四十余门,弹药、粮秣、被服无数。吴奇伟纵队两个师建制基本被歼,装备全部遗弃。”
军团长站在地图前,听完汇报,沉默良久。
“我军伤亡?”他问。
参谋翻到下一页,声音低沉了些:“红三军团各参战部队,合计牺牲一千八百余人,重伤五百余人,轻伤两千余人。红一军团迂回作战伤亡较轻,牺牲两百余人。二十一师六十二团、六十三团阻击战中牺牲五百余人,重伤一百余人。”
指挥部内一片静默。每个人都知道,这又是一场用鲜血换来的胜利。
“妥善安置伤员,厚葬牺牲同志。”军团长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这次能打赢,有几个关键:一是娄山关及时拿下,扫清了北面威胁;二是老鸦山危急时六十一团、干部团顶了上去;三是二十一师两个团穿插到位,堵死了敌人退路;最关键的,是一军团的大胆迂回,端掉了吴奇伟的指挥部。”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是长征以来,我们取得的最大一次胜利。打掉了追兵两个主力师,缴获了大量物资,更重要的是,证明了我们的战术是有效的——集中兵力,运动歼敌。”
众将领点头。遵义会议后,红军的战略战术发生了根本转变,从被动防御转为主动机动。而遵义大捷,正是新战略的第一次成功实践。
“但敌人不会善罢甘休。”军团长走到窗前,望向南方,“蒋介石丢了两个师,肯定会调集更多部队围过来。我们休整时间不多。”
他转身,下令:“各部队抓紧时间休整补充。俘虏兵中愿意参加红军的,按照政策接收教育;不愿的,发给路费遣散。缴获的武器弹药,优先补充伤亡较大的部队。表现出色的部队,要重点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