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午后。
贵州,排羊地区。
六十二团团部临时设在一处相对宽敞的苗家木楼里。团长兼政委严凤才刚安排完部队宿营,正对着摊开的地图凝神思索,琢磨着派出去的侦察连能不能在这片新区域有点“意外收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旋即一名师部通讯员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严团长,师部命令!”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双手呈上。
严凤才接过,目光迅速扫过纸上的字句。仅仅几秒钟,他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脸上绽开毫不掩饰的喜色。
“好好好!来任务了!”他用力一拍大腿,声音都带着几分兴奋,“总算轮到咱们露脸了!”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门口,对着外面吼道:“通讯班集合!”
不过片刻功夫,十二名精神抖擞的通讯员便在团部门口列队完毕。
严凤才目光炯炯地扫过他们,声音斩钉截铁:“立刻出发,通知各营、各连,停止一切当前活动,迅速归建!有重要作战任务,要快!记住,是立刻,马上!”
“是!保证完成任务!”通讯员们齐声应道,随即如同离弦之箭,迅速散入暮色渐起的山野小道,奔向各营连的驻地方向。
临近傍晚,分散在排羊周边区域的六十二团各营连,以惊人的效率完成了集结。战士们虽然不明就里,但看到通讯员那急切的神情和“重要作战任务”的命令,都意识到有大战要打,疲惫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期待和昂扬的斗志。
师部配属的一个炮排,带着两门宝贵的迫击炮和几箱炮弹,也准时赶到,加入了行军队列。
团部临时充作作战室的木屋里,油灯早已点亮。各营营长、教导员以及主要连队干部济济一堂,坐在自带的小马扎或简陋的长凳上,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站在地图前的严凤才身上。
严凤才也不矫情,见人已到齐,开门见山,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振奋:
“同志们,静一静!长话短说,好事来了!师长把攻打炉山县城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六十二团!”
话音刚落,屋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欢呼和议论声。
“太好了团长!总算有大任务了!这段时间老是收拾这些小鱼小虾,都快忘了我是主力红军了!”一营长咧着嘴笑道。
“就是!看看人家一军团、三军团,攻城拔寨,打得热闹。咱们师天天在山里跟这些三流部队绕圈子,再不打几个像样的县城,老百姓都快以为我们是游击支队了!”二营教导员半开玩笑地附和。
“行了行了,都别嘚瑟!”严凤才笑着打断了大家的议论,但眼神里满是与有荣焉的光彩,“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就知道!打县城可不是闹着玩的,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谁也不准拉胯,听见没有?”
“保证完成任务!”众人异口同声,声音震得屋顶的灰尘似乎都簌簌落下。
“这次任务,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严凤才收敛笑容,走到地图前,用手指点着炉山县城的位置,“炉山,老县城,城墙是有些年头了。守军嘛,主要是地方保安团之类的杂牌,估计战斗力强不到哪里去。师长体恤我们,还特意给我们加强了两门迫击炮!所以,大家心里有底,但也绝不能轻敌!”
他挽起袖子,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开始部署:
“我们现在距离炉山县城还有直线80里的路程,急行军。今晚天黑就出发,按一营、团部、炮排、二营、三营的顺序。记住三条:一不许有亮光,二不许出声响,三不许掉队。明早天亮前,必须赶到炉山城西南的棋盘山。”
他特别转向一营长:“你们营打头阵,要派两个侦察班先行,每隔五里留下一个联络哨。遇到岔路口要撒石灰做记号。”
“第二阶段:拂晓前完成部署。“严凤才的指挥棒在地图上移动,“一营负责主攻南门。抵达后立即做三件事:第一,侦察排要摸清城门守军换岗时间;第二,估量护城河宽度;第三,标记城墙可供攀登的破损处。”
他转头看向炮排排长:“你们到了地方就找发射阵地,要选在既能打得到城门楼,又便于隐蔽的位置。先把距离测准了,把南门门楼和两侧垛口都给我标定好。”
“二营负责佯攻。“严凤才对二营长说,“你们要在北门、东门之间来回运动,多树旗帜。明天正午开始,每隔半小时就打一阵排枪,让敌人摸不清虚实。”
“三营作为预备队。“他看向三营长,“你们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方面随时支援主攻南门方向,另一方面要派一个连看住西门方向的要道,防止敌人逃跑或援军到来。”
“第三阶段:总攻安排。“严凤才提高声调,“明天正午,听我的炮声就动手。炮排先打三轮齐射,专轰西北门楼。炮火一停,一营突击队立即冲锋。”
他详细说明突击步骤:“爆破组带集束手榴弹炸城门,火力组用机枪压制城头,突击组准备登城。城门一破,主力立即跟进,但要记住:进城后以班排为单位,直扑县政府、保安团团部、电话室和军火库这四个要害地方。”
“二营看到南门得手,立即转为强攻。三营视情况投入战斗,要么扩大突破口,要么增援二营。”
战斗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至次日中午时分,三炮下去炉山县城宣告攻克。六十二团以极小的代价,全歼守敌一个营又两个保安中队,俘敌近四百人,缴获枪支弹药、粮食被服无数。严凤才立即命令部队张贴安民标语,控制要害部门,清点战利品,并迅速向师部送报告捷。
就在六十二团猛攻炉山之时,杨汉章率领的六十一团,正朝着更为坚固的目标——平越县城疾进。
从师部共享的情报和当地向导口中,杨汉章已对平越的城防有了清晰认知:那可不是炉山那种老旧小城,而是拥有“三城一河”、巨石城墙绵延近五公里的硬骨头,强攻必然代价巨大。
部队一路强行军,于十二月二十五日傍晚,抵达了炉山与平越之间的凤山镇。人马疲惫,杨汉章下令在镇外山林中隐蔽休整。刚安排好警戒,后卫新兵连就押着一名俘虏前来报告。
“团长,我们新兵连俘虏了一伙溃兵,他们跑得急,一头撞进来被我们全部俘虏了,一审,居然是炉山逃出来的保安团的!他们连长说要去平越投奔他表叔。”
杨汉章顿时来了兴趣,目光锐利地扫向那名军官:“你表叔?在平越干什么的?”
那王连长早已吓破了胆,为了活命,竹筒倒豆子般全交代了:“长……长官,我表叔就是平越县的刘县长!他……他兼任县保安司令!小的本想去找条活路,求长官饶命啊!”
“刘县长?保安司令?”杨汉章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那种熟悉的、带着几分“滑头”和算计的笑容,脑子里瞬间闪过平越城防的情报——城墙坚固,但守军是本地保安团,最高指挥官就是这个刘县长。他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杨汉章一拍大腿,立刻召集一营营长和侦察连长,“咱们给他来个‘外甥叫门’,智取平越!”
他仔细吩咐道:“让他带路,就说是从炉山血战突围出来的,后面还有红军追兵。我们侦察连挑几十个机灵的,换上他们的衣服,装成溃兵。记住,我们的目标是那个为了方便引水增开的小西门!那里防守可能相对松懈,而且是进入水城的关键!”
片刻后,一支穿着混杂国民党军服、显得狼狈不堪的“溃兵”队伍,在暮色中朝着平越县城方向摸去。带路的正是那位王连长,他的身边紧跟着两名化装成溃兵、眼神却如鹰隼般的红军侦察兵。王连长脸色惨白,在生命的威胁和“表叔”这层关系的侥幸心理下,不得不配合。
队伍抵达平越城外时,天色已暗。远远望去,巨石砌成的城墙在夜色中如同一道蜿蜒的巨蟒,果然气象森严。他们没有直奔主城门,而是按照计划,绕向了小西门方向。
临近城门,城楼上的哨兵厉声喝问:“站住!干什么的?”
王连长在“陪同”下,上前几步,带着哭腔喊道:“城上的兄弟!我是炉山保安团的王德标啊!我表叔是刘县长!炉山……炉山完了!兄弟们拼死才冲出来,赤匪就在后面追啊!快开城门救救我们!”
城上的守军一阵骚动。有人认得这位刘县长的外甥,又见下面这几十号人丢盔弃甲,情真意切,不似作伪。负责小西门守卫的军官当然也认识这位刘县长的亲戚,这位可是县长安排去炉山镀金的,便下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就在城门洞开,吊桥落稳的一刹那!
那些原本萎靡不堪的“溃兵”眼中瞬间精光四射,如同下山的猛虎般暴起发难。为首几人猛地扑向城门守军,迅速将其制服。侦察连长掏出驳壳枪,对天鸣枪,大吼一声:“不准动!我们是红军!缴枪不杀!”
与此同时,隐藏在城外黑暗中的六十一团主力,在杨汉章的亲自率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水,迅猛冲过吊桥,从洞开的小西门涌入平越城内!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城内的保安团大部分还在营房或家中,根本没想到固若金汤的平越城会以这种方式,从并非主攻方向的小西门被瞬间突破。红军进城后,按照预定方案,迅速分割包围,直扑县衙、保安团团部、军火库和各个城门。
那位刘县长倒是反应极快,听到小西门方向的异动和枪声,心知不妙,连官印都来不及拿,在几名贴身护卫的簇拥下,从县府后门仓皇逃出,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消失在夜色之中,直奔贵阳方向而去。
至深夜,平越县城这座以“桥上城”闻名、城防体系独特的黔东重镇,宣告易主。六十一团以微乎其微的代价,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将其拿下。虽然让最高指挥官刘县长跑了,但城内存放的大量粮食、弹药、布匹以及未及转移的政府公文、地图等宝贵物资,全都完整地落入了红二十一师手中。
杨汉章站在平越县衙的大堂里,看着初步呈报的丰厚的缴获清单,得意地摸了摸下巴:“嘿嘿,跑了个当官的,换来满城宝贝和这座坚城!这下,师长该好好夸夸我们六十一团了吧!赶紧,向师长报捷!”
消息传回师部,秋成看着先后收到的两份捷报——一份是正午结束的炉山的勇猛强攻,一份是深夜平越的精准智取——满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