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十月十六日,傍晚。
杰村、澄龙、社富一带,暮色笼罩下的村庄和山野显得异常宁静。然而,在这片宁静之下,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悄然集结。
红八军团“济南”所属各部,已按照命令完成了最后的准备。在“定南”师(红二十一师)的各个宿营地,战士们最后一次检查了行装。米袋里装满了混合了盐和猪油的炒米,两个竹筒灌满了烧开后又放凉的清水,枪支弹药、简陋的被褥,以及那额外分配给强壮战士的六十斤粮食负重……每个人都清楚,自己肩负的重量,关系着全师能否走完接下来的路。
秋成站在韶溪村外的土坡上,看着在暮色中沉默集结的队伍。没有激昂的动员,没有喧哗的口号,只有各级干部压低嗓音的口令和战士们沉稳的脚步声。一种大战来临前的肃穆弥漫在空气中,但不同于雄口阵地前的凝重,这份肃穆中更多了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然。
“代师长,各部已准备完毕,可以按序列出发了。”赵文启走到他身边,低声报告。
秋成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这片驻扎了数日的土地,沉声道:“出发。”
命令无声地传递下去。以“龙南”师(红二十三师)为前导,军团部及辎重单位居中,“定南”红二十一师殿后,红八军团这条长龙,在渐深的夜色中,向着西南方向的于都,开始了战略转移的第一次大规模机动。
队伍沿着预定路线,经五龙圩、村头、大坑,沉默地向西行进。秋成随着师部行动,行走在队伍中。耳边是沙沙的脚步声、驮马偶尔的响鼻以及装备轻微的碰撞声。他注意到,部队的行军节奏控制得很好,每隔一段时间,前方就会传来休息的口令,战士们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喝水、咀嚼一小口炒米,互相检查是否有掉队迹象。得益于之前在桥头夜行军的经验和“流动优秀锦旗”树立的榜样,整个队伍的行进显得有条不紊。
经过一夜又一日的隐蔽行军,部队于十七日拂晓前,抵达了于都仓前附近的坳背地区。
“命令部队,立即分散隐蔽休息,保持静默,放出警戒哨。”秋成下达指令后,便带着赵文启和几名警卫,跟随提前派出的向导,登上了附近一座名为古嶂岽的高山。
站在海拔八百多米的山巅,借着晨曦的微光,视野豁然开朗。脚下层峦叠嶂,秋成顺着向导的指引,望向远方。
“代师长,你看,那边就是于都县城方向。左边那片是赣县,右边能望见兴国的山影。”向导指着云雾缭绕的远方介绍道。
秋成极目远眺,山河壮阔,但他心中却无暇欣赏风景。他知道,中央红军主力八万六千余人,此刻正像他们一样,隐蔽在这片区域的各个角落,等待着同一个命令——渡过于都河。
“福顺同志那边有消息吗?”秋成问赵文启。
“有。李副部长带着预备营和工兵分队,已经提前抵达古嶂村(今大桥村)。他们报告,正在就地筹集和砍伐木材、竹材,日夜赶工,扎制竹排、木排,搜集船只,为渡河做准备。红三军团的工兵也在附近,他们负责主要的架桥任务,我们主要是协助和准备接收器材。”
秋成点点头。按照军委部署,为了隐蔽企图,渡河行动全部在夜间进行。每天下午五、六点开始架设浮桥,入夜后部队开始渡河,拂晓前必须完成渡河并拆除浮桥,将器材移交下一批部队。红八军团的渡河顺序排在红三军团之后,他们将接收红三军团使用后的渡河器材。“定南”二十一师的渡河地点在左翼的孟口,而“龙南”二十三师在右翼的三门滩。
“通知部队,白天严格隐蔽,不得生火,不得喧哗。养足精神,准备今晚接收器材,明晚渡河。”
十月十七日,白天在紧张的等待和隐蔽中度过。当夕阳再次西沉,夜色降临时,秋成再次登上了可以望见于都河方向的山拗。
时间一点点过去,对岸起初只有零星灯火。但很快,如同变魔术一般,几点灯火变成了几条光带,继而连接成片。五座浮桥的轮廓在黑暗中隐约显现,如同数条纤细的纽带,横跨在宽阔的于都河上。隐约可见无数人影在浮桥上移动,那是红一军团、红三军团以及军委一纵队的战士们正在有序渡河。河面上,还有不少小船在来回摆渡,马灯的光芒在水面上摇曳,映照出红军战士坚毅的身影和船夫们奋力摇橹的身姿。
秋成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没有激动人心的呐喊,没有震耳欲聋的炮火,只有无声的流动和点点灯火。但他知道,眼前这幅静谧而壮观的画面,正是后世史书中记载的伟大征程的起点。中央红军主力,正从这里告别经营多年的中央苏区,踏上前途未卜的远行。
“红三军团渡河很顺利。”赵文启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低声道,“预计明早拂晓前能全部渡过。他们留下的渡河器材,将由我们军团接收。”
“通知李福顺,准备好接驳和清点工作。通知各团,明天白天继续隐蔽,十八日傍晚,按六十一团为先锋,师部第二梯队,六十二团次之,六十三团殿后的序列,向孟口渡口开进。”
十月十八日,夜幕再次降临。
“定南”二十一师的战士们从隐蔽处起身,如同数条苏醒的巨龙,沿着山间小路,沉默而迅速地向山下的孟口渡口蜿蜒而去。
秋成随着师部队伍来到渡口时,眼前是一片紧张而有序的景象。一座由木船、竹排、门板连接而成的浮桥横卧在河面上,桥面不宽,仅容两人并肩。桥上,战士们排成两列纵队,稳步向前。桥下,更多的战士登上于都老百姓的木船,在船工们的操作下,向对岸驶去。水声、脚步声、轻微的催促声、船工偶尔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
“快,跟上!注意脚下,别掉队!”杨汉章在桥头亲自指挥六十一团的队伍。
一些船工看着这支队伍,低声交谈着。
“嘿,这支红军有点怪嘞,你看有些人背得小山一样,有些人看着就轻快。”
“不简单哎,你看他们走路那架势,一点不含糊,比前面过去的队伍好像还齐整点。”
秋成踏上了浮桥。桥身在脚下微微晃动,河水在黑暗中流淌。他稳步向前,目光扫过身边行进的战士,扫过河面上往来穿梭的船只,扫过对岸那片未知的黑暗。
十月十九日,拂晓之前,“定南”师最后一个战士踏上了于都河南岸的土地。浮桥被迅速拆除,器材被仔细清点,准备移交给已经抵达渡口、担任全军最后掩护任务的红五军团三十四师。
秋成站在南岸的高处,回望北方。于都河在晨曦中如同一条淡淡的银带,对岸的山峦轮廓依稀可见。那里,是他们浴血保卫过的苏区,是无数红军战士和百姓的家园。
他没有太多时间感慨,转身对赵文启道:“通知部队,按军委指定目标,向长演坝、大树下地区开进,隐蔽宿营。”
“定南”师没有停留,很快消失在河南岸的群山之中。他们的身后,于都河的渡口恢复了暂时的平静,等待着最后一支队伍的通过。
{1934年10月17日—20日,南线,红军与陈济棠的粤军进行过秘密谈判,达成“停战借道”等5项协议。加上于都境内多为丘陵地形,能够提供大部队转移时的隐蔽场地,有利于红军转移。
中央红军主力一、三、五、八、九军团以及军委一、二纵队集结于于都附近准备渡过于都河。军委工兵营提前探查后安排水深两三米的地方,必须架设浮桥;一两米深的地方,战士就涉水而过或由渔民撑渡过河。
全中央苏区的800多条船只,被集中到于都河段。8万多名红军将士或走浮桥、或坐渔船,从8个渡口有5个渡口架设起了浮桥,渡过了当时有600多米宽的于都河,踏上了长征的漫漫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