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雾,却照不散蒋家岭以东大、小乐海村上空弥漫的肃杀之气。周浑元纵队第十三师先头团的迫击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率先砸向红三十四师一〇〇团韩伟部据守的丘陵阵地。
“炮击!隐蔽——!”
经验丰富的老兵嘶吼着,新兵们则更多的是凭借本能,纷纷蜷缩进匆忙挖掘的战壕里。这些战壕深度普遍不足,许多地段仅能提供有限的遮蔽。秋成反复强调的“防炮洞”,由于时间紧迫、工具简陋,只在少数重点地段初步成型,大部分战士只能紧紧贴着战壕壁,祈祷炮弹不要直接落进壕沟。
“轰!轰隆!”
爆炸声震耳欲聋,黑色的硝烟和黄色的泥土冲天而起,如同死亡的喷泉。弹片混合着碎石呈扇形激射,无情地横扫着阵地。一声短促的惨叫,一名紧挨着战壕边缘的战士被飞溅的弹片削中了头部,一声未吭便倒了下去。剧烈的震动让不少战士耳鼻渗血,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炮火开始延伸,灰压压的敌军步兵线如同潮水般涌上山坡,步枪上的刺刀在晨曦中闪着寒光。
“进入阵地!快!”连排长们的声音在爆炸的余音中显得嘶哑而急切。
战士们从泥土中抬起头,摇晃着爬起身,扑向被炸得边缘模糊的战壕。许多人脸上、身上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土,眼神里混杂着恐惧、疲惫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打!”
步枪、为数不多的轻机枪开始喷吐火舌。子弹瓢泼般洒向仰攻的敌人。冲在前面的敌军如同被砍倒的秸秆般层层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山坡上的枯草。但敌人太多了,后面的踩着前面倒下的尸体,在军官的督战下,嚎叫着继续向上冲。
战斗迅速陷入残酷的拉锯。敌军一波退下,稍作整顿,在迫击炮和重机枪的掩护下,又是一波更凶猛的冲击。红军阵地上的压力巨大,伤亡在持续增加。一个机枪点刚打光一个弹匣,就被敌迫击炮锁定,一声巨响后,阵位上只剩下一片狼藉和弥漫的血腥味。
“补上去!三班的人呢?”
“班长牺牲了!就剩我们三个了!”
没有重炮支援,红军的迫击炮弹药极其有限,不敢轻易使用。防御的重担,几乎全落在了战士们的步枪、有限的手榴弹和顽强的意志上。敌机偶尔轰鸣着俯冲下来,机载机枪在地面上犁出一道道恐怖的弹痕,带来新的伤亡和混乱。{五军团是主力军团,有迫击炮、重机枪配置}
第一道防线打得异常艰苦。他们严格遵循着梯次抵抗的命令,每一个连,每一个排,都像一颗颗钉子,死死钉在阵地上,直到给予敌人最大杀伤,接到命令后,才利用地形和事先规划的路线,撤往下一道阵地。撤退并非溃逃,往往伴随着小股部队精准的反突击和冷枪阻击,让追击的敌人每一步都付出代价。
至午后,大、小乐海前沿的几个关键高地已几度易手,阵地前敌我双方的尸体交错叠压,几乎铺满了山坡。周浑元部虽然装备和兵力占优,但在红军这种顽强的、不计代价的节节抵抗下,推进速度异常缓慢,付出的伤亡远超其预料。
当蒋家岭的血战进入白热化时,更大的危机如同乌云般从南北两翼汇聚。
南线27日,蒋介石的严斥电报终于起了作用,白崇禧虽满腹算计,却也不得不做出姿态。桂军主力兵分两路:第七军廖磊部在飞机掩护下,向唐濬指挥的红二十一师坚守的灌阳城发起了凶猛的反扑。炮弹如雨点般砸向城墙,桂军士兵以其特有的悍勇和灵活战术,不断冲击着红军防线。另一路,第十五军夏威部则从兴安北上,其先头部队直指光华铺。这里地势相对平坦,红三军团一部正在紧急构筑工事,准备迎接一场硬碰硬的防御战。光华铺,即将成为吞噬生命的又一个巨大绞肉机。
北线28日,湘江西岸全州方向。何键严令之下,刘建绪部湘军四个师倾巢南下。章亮基第十六师、李觉第十九师为先锋,陶广第六十二师、陈光中第六十三师为后续,沿着湘江西岸向南猛扑过来,兵锋直指界首等重要渡口。红一军团主力已经渡过湘江正在觉山铺一线仓促构筑阵地,一场关乎中央纵队渡江生命线的、更为惨烈的血战即将爆发。
红五军团部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南北两翼传来的敌情通报,预示着红军主力西进的道路正在被迅速压缩成一个危险的陷阱。
“北边刘建绪四个师压下来了!南边白崇禧也动了真格!”董振堂盯着地图,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我们这里,周浑元像跗骨之蛆,甩不脱,打不烂!”
秋成站在一旁,迅速将各方情报在地图上更新。他看着代表敌军的蓝色箭头如同巨大的铁钳,即将合拢,而代表红军主力的红色箭头仍在湘江东岸艰难移动,心急如焚。他不能直接指挥,只能竭尽全力履行参谋职责。
“军团长,政委!”秋成语气急促而清晰,“建议再次严令三十四师,精确计算阻击时间,充分利用夜间转移,减少白天暴露在敌军优势火力下的时间。同时,建议以最紧急的电文向总部反映,二纵队行动迟缓,每延迟一刻,后卫部队的压力就倍增!”
李卓然政委面色沉重,叹了口气:“催促的电报已经发过无数次了……辎重太多,山路难行,唉!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相信三十四师,相信陈树湘,能顶住!”
二十七日夜晚,三十四师在给予敌人大量杀伤后,趁着夜色,带着满身的硝烟和疲惫,有序撤出了血肉模糊的大、小乐海地区,退守至第二道防线——地理优势稍好的永安关、雷口关。
永安关与雷口关地区,如同扼守通道的两颗坚硬门牙,出口狭窄,两侧山岭陡峭。陈树湘将损失相对较小的一〇一团苏达清部、一〇二团吕宫印部分别部署在两侧山岭,利用岩石、林木和连夜抢修的简易工事,构成交叉火力网。伤亡较大的韩伟一〇〇团作为预备队,负责通道正面的阻滞和关键方向的增援。
周浑元发现红军撤至关隘,知道硬冲代价更大,遂调集了山炮和重机枪,企图以绝对的优势火力压制红军,掩护步兵攀爬险峻的山岭,夺取制高点。
炮弹在两旁山岭上不断爆炸,碎石和断木如同雨点般落下。敌军的重机枪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一连串刺眼的火星,压得红军战士难以抬头。
“沉住气!放近了再打!节省子弹!”苏达清在永安关一侧的山头来回奔跑,声音在炮火中时断时续。
红军战士们紧紧隐藏在岩石后、弹坑里,忍受着炮火的煎熬,耐心等待着敌人进入最佳射程。当敌军气喘吁吁、队形散乱地爬至半山腰时,密集的步枪子弹、手榴弹才从上方如同死神镰刀般挥下。狭窄陡峭的山坡上,敌人无处可躲,伤亡惨重,尸体滚落下去,往往又阻碍了后续部队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