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傍晚。
湘南深秋的寒意,随着夕阳一同沉入九井渡周遭的山峦。潇水在不远处流淌,水声沉闷,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艰险。秋成带着仅有一个班的警卫,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位于渡口附近村落里的红五军团军团部。
这是一处相对宽敞的农家院落,作为军团部却显得异常简朴,甚至有些拥挤。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汗水和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几名参谋人员步履匆匆,神色凝重,电台滴滴答答的声音与压低嗓音的交谈交织在一起,透出大战前夕特有的紧张。
秋成在门口验明身份,由一名参谋引着,径直走进了当作指挥室的正堂。红五军团军团长董振堂和政委李卓然正围在一张铺着简陋地图的方桌旁,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抬起头。
“报告!原红八军团二十一师代师长秋成,奉命前来报到!”秋成挺直胸膛,向两位首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的目光与董振堂相遇,这位在延寿并肩作战时有过一面之缘、以善守着称的悍将,此刻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政委李卓然则面容清癯,眼神中透着沉稳与思虑。
董振堂绕过桌子,大步上前,用力握住秋成的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秋成同志,辛苦了!延寿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总部把你调来五军团,是加强我们这边的指挥力量。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李卓然也走上前,温和却直接地说:“秋成同志,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二十一师在你手里带得很好,打出了威风。现在五军团参谋长一职,刘总参调回军委后我们军团参谋长由十三师师长陈伯钧同志兼任,但他主要精力在指挥十三师作战,军团参谋部的日常工作,需要有人全面抓起来。你这个副参谋长,实际上要担负起参谋长的全部职责。担子很重,希望你能尽快熟悉情况,投入工作。”
“请军团长、政委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协助军团首长完成好任务!”秋成没有任何犹豫,沉声应道。他深知,这不是客套的时候,红五军团作为全军的铁流后卫,此刻正处在风口浪尖。
董振堂点了点头,显然对秋成的态度很满意,他拍了拍秋成的肩膀,指向地图:“情况紧急,客套话就不多说了。让作战科的同志先给你介绍一下当前的整体态势和军团的具体任务。”
一名戴着眼镜、面色疲惫但眼神专注的作战参谋立刻走上前来,手里拿着几份电报抄件和记录本。
“秋副参谋长,”参谋的口吻带着尊敬,开始清晰扼要地汇报:
“我先汇报我军团当前编制和部署。我军团现辖第十三师和第三十四师。第十三师,师长陈伯钧,目前正按命令向胡芦岩地区运动,接替红三军团第四师的防线。第三十四师,师长陈树湘,目前主力就在九井渡周边区域集结。”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潇水沿线:“当前,我军团两个师的核心任务,是依托潇水西岸现有阵地,坚决阻击尾追之敌敌3、4、5路纵队,务必为主力西进争取足够时间。”
接着,参谋开始介绍全局动向,语气愈发凝重:
“今日,中央已正式发布命令,全军分为四个纵队,开始强渡湘江。”
听到“强渡湘江”四个字,秋成的心脏猛地一沉。他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根据记忆,其实在22日,桂军白崇禧为自保,已主动将湘江沿线的全州、兴安、灌阳等地防线后撤,让出了近六十里宽的通道。但中央纵队在道县停留耽误了至关重要的两天,直到今天,25日,才陆续开始行动,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渡江时机。恐怕也就是在这两天,何键已将桂军后撤的情况急报蒋介石,蒋必严令斥责白崇禧……如此一来,后撤的桂军很快就会重新北上,全力阻截红军。历史那惨烈的轨迹,正在一步步成为现实。)
作战参谋并未察觉秋成内心的波澜,继续依据手中情报和命令介绍:
“具体纵队划分和行军路线如下:
第一纵队(右翼):由红一军团先行,从道县出发,经蒋家岭、文市,向全州以南地域前进,负责抢占湘江渡口,打开通道。
第二纵队(中央偏右):由红一师负责前卫开路,军委第一纵队(党中央、红军总部机关)居中,我红五军团第三十四师担任整个纵队的后卫。路线是从雷口关或永安关方向,向文市以南前进。
第三纵队(中央偏左):由红三军团、军委第二纵队(后勤、辎重机关)以及我红五军团第十三师组成,第十三师负责该纵队殿后。路线是经小坪、邓家源,翻都庞岭山脉向灌阳方向前进。
第四纵队(左翼):由红八、红九军团组成,命令要求他们从已占领的永明出发,过三峰山,进驻灌阳地域,保障全军左翼安全。”
介绍完宏观部署,参谋转向具体的工作安排,语速加快:
“副参谋长,当前我军团部的直接工作是:军团部与第三十四师主力,傍晚开始由九井渡向西转移。我们必须在天亮前,抵达蒋家岭地区,随即转入防御,负责整个第二纵队的后卫掩护任务。与此同时,第十三师在胡芦岩完成接防后,需坚守至二十六日上午,然后才能开始逐步后撤,向小坪地区转移,并担任第三纵队的后卫。”
情况清晰了。红五军团不仅承担着面对追兵(3路追击部队7个师)的正面阻击压力,其下属两个师还要分别负责两个不同纵队的殿后任务,兵力分散,责任极其重大。整个中央红军的安危,很大程度上系于后卫部队能否顶住。
“秋成同志,都清楚了吧?”董振堂看着秋成,目光灼灼,“参谋部现在最紧要的,是立刻拟定军团部与三十四师今夜西移的具体行军路线、序列和时间节点,确保按时抵达蒋家岭并迅速展开防御部署。同时,要与十三师保持密切联络,掌握他们接防和后续撤退的节奏。通讯保障、敌情研判、路线勘察……千头万绪啊!”
“我明白了。”秋成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关于历史悲剧的杂念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他必须立即投入战斗。“军团长,政委,我请求立刻接手参谋部工作。”
“好!”李卓然点头,“作战科、通讯科、侦察科的同志会向你详细汇报当前各项工作的进度和困难。时间不等人,你抓紧。”
没有多余的交接仪式,秋成甚至没来得及喝一口水,便直接走到了那张布满标记的地图前。几名主要参谋人员迅速围拢过来。
“当前与十三师、三十四师的通讯联络是否通畅?”
“规划的行军路线沿途地形、桥梁、渡口情况核实了没有?”
“周浑元部先头部队的最新位置和动向?”
“军团直属队、辎重单位的序列和跟进能力评估?”
……
秋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精准而急切。他快速翻阅着已有的情报汇总和命令记录,大脑飞速运转,与前世的模糊记忆和今生的军事知识相互印证,试图在纷乱的局势中,为这支肩负着沉重使命的“铁流后卫”,找到哪怕多一分生机。
参谋们起初对这个空降的、如此年轻的副参谋长还带着些许观望,但很快就被他高效、专注、切中要害的工作风格所吸引,纷纷投入到紧张的协同工作中。
电台室里的按键声更加密集,通讯参谋拿着刚译出的电文快步进出;侦察参谋在地图上不断更新着敌我双方的箭头标记;作战参谋则根据秋成的口述,开始草拟具体的行军命令和防御部署要点。
夜幕彻底笼罩了九井渡。红五军团这部庞大的战争机器,在秋成这个新加入的“齿轮”带动下,更加紧张地运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