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油灯下,红三军团军团部临时设在一座祠堂的偏屋内。军团长手里捏着刚刚译出的电文,粗犷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毫不掩饰的赞赏,他用力一拍摊着地图的木桌,震得茶碗哐当作响。
“好!打得好!这个秋成,是个角色!”他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将电文递给一旁的红八军团军团长周昆,“老周,你看看!你们二十一师,已经把永明城给端了!还把三峰山这条要道给拿下了!这可是捅到白崇禧的腰眼子上了!”
三军团军团长手指在地图上灌阳的位置重重一点:“灌阳若下,主力西进湘江的南线防御压力就将大减!这是步好棋!我看可以支持!立刻把原电文抄送总部,附上你我意见,建议批准二十一师下一步行动!”
位于道县的中央纵队驻地,指挥部内的气氛同样因这份捷报而活跃了几分。几位主要军事领导人传阅着电文,脸上都露出了近期少有的轻松神色。
“这个秋成,带兵有一手。”一位领导人颔首道,“二十一师在他手里,脱胎换骨啊。永明克复,三峰山通道打通,南翼压力骤减。他现在想趁热打铁,攻击灌阳,战略上是正确的。”
“确实,”另一位接口,“江华那边尚未进展,永明和三峰山先得手,局面比预想的好。我看,可以命令二十一师…”
他话未说完,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
三峰山西麓的大坪地区,红二十一师临时师部设在一个路边的坟墓旁的空地上。秋成正与唐濬、副参谋长赵文启以及三位团长围在地图前,气氛热烈。
“灌阳城防情况大致如此,”秋成用铅笔点着地图,“桂军周祖晃部新败,城内人心惶惶,正是攻击的好时机。我的想法是,集中六十一、六十二团主力,从三峰山方向直扑灌阳,六十三团大部防御黄关敌军北上支援,余下驻守三峰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凝重:“拿下灌阳后,我们很可能需要在此固守一段时间。我建议,至少做坚守五天的准备。”
“五天?”杨汉章有些疑惑,“代师长,我们不是要尽快西进吗?”
秋成无法明言历史上中央纵队在道县延误两日、从道县到湘江又耗时三日,导致掩护部队在湘江畔血战殆尽的惨剧,只能含糊道:“有备无患。主力西进需要时间,我们必须做好在灌阳这个河谷平原地区阻击追敌的准备,确保通道安全。哪怕只是可能,也要按最困难的情况打算。大家可以讨论一下,在这片相对开阔的地域,如何有效阻击敌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论平原防御的要点:火力点的配置、反冲击的时机、预备队的使用、如何利用现有村落构筑支撑点…
就在这时,师部译电员拿着一份新到的电文快步走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代师长,军团转总部电报!”
秋成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以为是攻打灌阳的命令终于来了,他对赵文启点点头:“文启同志,给大家念念。”
赵文启接过电文,开始朗读。前面部分是对二十一师攻克永明、夺取三峰山的肯定,对秋成指挥能力的肯定,语调昂扬。但念到中间,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然,为顾全大局,避免过早触动桂敌,21师宜暂缓对灌阳之攻击行动,固守三峰山既得阵地,待命…另,任命如下:介于秋成同志功绩,现决定解除秋成同志红二十一师副师长兼代理师长职务,任命其为红五军团副参谋长兼作战科科长。任命唐濬同志为红二十一师师长。命令到达,即刻交接,秋成同志速往九井渡红五军团部报到。”
大家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刚才还在热烈讨论战术的团长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解。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将秋成从一手打造、如臂使指的野战主力师调离,塞进一个更高级别却无直接兵权的参谋岗位。
赵文启念完电文,脸色难看地站在那里。
压抑的沉默持续了十几秒。秋成脸上的期待之色缓缓褪去,他垂下眼睑,看着桌上的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在灌阳的位置摩挲了一下。随即,他抬起头,脸上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打破了沉寂:
“都愣着干什么?这是升官了嘛,大家应该高兴点。”他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但熟悉他的人都能听出那背后的艰涩。他转向身旁神色复杂的唐濬,伸出手:“参谋长,红军重纪律,听指挥,二十一师,就交给你了。”
唐濬紧紧握住秋成的手,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重重地摇了摇秋成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秋成抽回手,又对唐濬低声道:“我判断,上面最终还是会下令打灌阳的。但桂军绝不会坐视,必派援兵,届时灌阳一战会比预想艰难。若攻克,务必做好在此阻击数日的准备。万一…万一部队因此落在后面,西进时,可考虑直接从灌阳翻越宝界岭从兴安以南寻找渡河点。”
这是他基于“记忆”能给出的最后提醒,虽然模糊,但已是他所能做的极限。
唐濬凝视着秋成,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交接简单得近乎仓促。秋成的个人物品很少,几乎可以说抬腿就能走。他拒绝了唐濬提议的多带些警卫人员,只带着一个警卫班,便在众人的默默注视下,离开了大坪师部,翻身上马,向着东方向的九井渡而去。
原来,就在红二十一师鏖战三峰山的同一天,道县中央纵队驻地内,一场作战会议正在进行。会议气氛原本就显凝重,教员却在这时不请自来,他拖着疟疾病体,坚持进了会场。
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教员强撑着站直身子,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红军主力应立刻放弃原定继续西进、在界首渡江的计划,改为向北机动,从黄沙河一带渡过湘江。他言辞恳切,指出蒋介石已在正面布下重兵,界首方向实为敌人预设的陷阱,唯有北出黄沙河,方能跳出合围,争取主动。
这一主张立刻遭到了李德的断然否定。他情绪激动,认为这是对既定战略的动摇和背叛,是“逃跑主义”的表现。两人在会上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李德甚至拍着桌子,指责教员不懂现代战争,其意见会危害整个革命事业。博古虽出面圆场,但言辞间明显偏向李德,认为教员的担忧是过虑,国际顾问制定的计划是周全的。
最终,这场争执以教员的意见被彻底否决而告终。他带着未能被采纳的沉重忧虑,黯然离开了会场,被护送回担架队休息。
也正是在这争论方歇、气氛微妙之际,三军团转来的二十一师捷报送到了指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