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都督府正堂,香案高设,烛火通明。以李恪为首,程处默、阿史那云、苏瑾等北疆文武核心,以及众多有功将士代表,皆身着正式冠服,肃然而立。气氛庄重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滞。
来自长安的传旨天使,是一位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中年内侍,姓王。他手持明黄绸缎裱糊的圣旨,站在香案之前,目光扫过下方众人,尤其在李恪身上停留片刻,脸上带着程式化的恭敬笑容,缓缓展开圣旨,用尖细的嗓音高声诵读:
“制曰:咨尔蜀王恪,朕之麒麟,国之干城。受命北征,克承朕志。运筹帷幄,锁狼堡前破敌胆;亲冒矢石,乌德鞬山下擒酋首。更兼深入不毛,荡涤妖氛,肃清圣山,永绝北患。此功之伟,彪炳史册,光耀千秋。朕心甚慰,天下咸安……”
开篇是毫不吝啬的褒奖,将李恪北伐之功细细陈述,极尽赞美之词。堂下众将听得与有荣焉,胸膛都不由自主地挺高了几分。程处默更是咧开大嘴,差点笑出声。
然而,端立于前的李恪,面色却依旧平静,仿佛那被盛赞的不是自己。他敏锐地捕捉到,那王内侍诵读褒奖之词时,语气平稳,眼神却并无多少激动,反而像是在例行公事。
果然,褒奖之后,语气微微一顿,接下来的内容,便悄然转向。
“……然,古人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北疆新定,百废待兴,宜加抚恤,缓图善后。着蜀王恪,总揽北疆军政,安抚诸部,整饬边务,务使胡汉相安,百姓乐业……”
总揽北疆军政!这权力不可谓不大,几乎是裂土封王般的权柄!但李恪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这看似无上的信任背后,却隐含着将他“按”在北疆,暂时远离长安政治中心的意图。
“……另,太子承乾,仁孝纯深,监国辅政,夙夜匪懈。闻弟之大功,喜不自胜,特奏请于江南筹措粮秣三十万石,绢五万匹,以资北疆善后之用,不日即可起运。望弟体恤朝廷艰难,将士劳苦,善用此资,勿负朕与太子厚望……”
太子的“厚礼”?李恪眼中寒光一闪而逝。江南,那是长孙无忌和诸多世家门阀的势力范围。这三十万石粮秣和五万匹绢,是雪中送炭,还是裹着蜜糖的毒药?亦或是……借此插手北疆事务的由头?
王内侍诵读完毕,合上圣旨,脸上堆起笑容,躬身将圣旨递向李恪:“蜀王殿下,请接旨吧。陛下对殿下,可是寄予了厚望啊。”
李恪上前一步,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声音平稳无波:“儿臣,李恪,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仪式完成,气氛稍缓。王内侍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谄媚:“殿下,陛下还有几句口谕,让奴婢私下转达。”
李恪会意,挥手让程处默等人先行安排宴席招待天使随从,自己则引着王内侍来到偏厅。
四下无人,王内侍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陛下让奴婢转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殿下立此不世奇功,朝野震动。陛下虽心喜,然亦需顾及……各方平衡。令殿下暂留北疆,亦是保护之意。至于太子殿下所筹粮秣,陛下之意,殿下可自行斟酌,稳妥用之即可。”
这番话,看似关怀,实则点明了长安此刻的暗流汹涌。李世民既为儿子的功劳骄傲,又忌惮其功高震主,更需平衡太子一系的情绪。那所谓的“自行斟酌,稳妥用之”,更是将皮球踢了回来,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李恪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劳王公公传达,本王明白了。请公公回禀父皇,恪,定当恪尽职守,安抚北疆,不负圣恩。”
送走王内侍,李恪独自站在偏厅窗前,望着朔方城逐渐亮起的灯火,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卷明黄圣旨。
安抚北疆?他自然会做。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会就此困守边关,当个安稳的藩王。长安的风,既然已经吹来,那他迟早要回去,将这风搅动得更烈!
还有太子那三十万石粮草……他倒要看看,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