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谦往村西头走时,暮色又沉了几分,清溪村的巷弄里飘着各家的饭菜香,蒸米的甜、炒菜的鲜,混着灶火的暖意,在晚风里缠成一团。他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路过几户人家,窗棂里漏出昏黄的灯光,还伴着大人喊孩子吃饭的声音,琐碎又温暖。脚下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路边的草丛里传来虫鸣,唧唧啾啾的,像是给清溪村的暮色奏着小曲。
张老汉家的院门虚掩着,李云谦抬手敲了敲木门,里头传来一阵咳嗽声,接着是张老汉的回应:“门没闩,进来吧。”他推门进去,见张老汉正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借着油灯的光搓着玉米,身旁的竹筐里已经堆了小半筐玉米粒,只是他咳得厉害,每搓几下就得停下来捂嘴,肩膀微微发颤。灶台边的铁锅还温着,锅里炖着的南瓜粥飘出淡淡的甜香,是张老汉孙女中午熬的,还给他留了一碗。
“张大爷,您怎么还坐着忙活?”李云谦快步走过去,把药囊放在桌上,伸手按住张老汉的手腕把了脉,“前儿才跟您说过,肺上的老毛病得静养,这些活计让家里小辈做就成。”他指尖触到张老汉的手腕,脉象浮而无力,显然是肺气亏虚的老毛病又犯了,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担忧。
张老汉放下手里的玉米,笑着摆摆手,咳了两声才缓过来:“闲着也是闲着,动弹动弹反倒舒坦些。倒是你,云谦,刚在渡口听村里人说,你又给刘大娘揉了腰,还帮虎娃治了肚子疼,这一天到晚的,脚不沾地啊。”他说着,挪了挪身子,从灶台上端过那碗温着的南瓜粥,推到李云谦面前,“刚熬的粥,还热乎,你先垫垫肚子。”
李云谦接过粥碗抿了一口,甜糯的南瓜粥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脾胃。他从药囊里取出包好的草药,放在桌上拆开,把药草分成两份:“这是给您新配的药,一份煎水喝,一份做成药包敷在胸口,比上次的方子多添了两味润肺的药,川贝和百合,都是养肺的,您敷上能少咳些。”他一边说,一边找了个干净的布帕,把药草包进去,又教张老汉怎么熬药、怎么热敷,甚至还拿起一旁的陶罐,演示着加水的量和熬煮的时辰。
张老汉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里满是感慨:“你这孩子,打从来到清溪村,就没歇过一天。先是给村里人看病,后来又操心孩子们玩水的事,刻了那些石碑,就连周老爷来闹,也是你扛着,咱清溪村欠你的太多了。”他说着,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眼角,当年李云谦刚来清溪村时,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如今却成了村里人人倚仗的主心骨。
李云谦把药包递给他,笑了笑:“大爷您说这话就见外了,我爹生前常说,行医之人,治病是本分,护着身边人也是本分。清溪村待我如家人,我爹娘走得早,是村里的叔伯婶子们帮衬着,我才能把医馆开起来,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云谦,你果然在这儿。”李云谦回头,见是村东头的陈婆婆,她手里提着个竹篮,篮里盖着块粗布,脚步有些蹒跚地走进来,手里还拄着根拐棍,是村口老槐树的枝桠做的,磨得油亮。
“陈婆婆,您怎么来了?囡囡的病好些了吗?”李云谦连忙起身扶她,想起下午给囡囡扎针时,孩子还发着低烧,小脸烧得通红,心里不免记挂。他伸手扶着陈婆婆的胳膊,注意到她的袖口磨破了边,心里暗想着回头给她送块新布。
陈婆婆拍了拍他的手,把竹篮放在桌上掀开,里面是两个温热的玉米饼,还裹着一层油纸,旁边还有一小罐蜜饯,是囡囡舍不得吃的,非要让婆婆带给云谦叔。“囡囡喝了你开的药,睡下了,烧也退了些,刚醒的时候还念叨着要给你送蜜饯呢。我想着你忙了一天,肯定没顾上吃饭,就烙了两个饼给你送来,趁热吃。”
玉米饼的香气混着玉米面的甜,飘在空气里,李云谦看着陈婆婆满是皱纹的手,手背上还沾着些许面粉,心里一暖:“麻烦您了,婆婆,您快坐,我给您把把脉,看看您的老寒腿有没有好些。”他扶着陈婆婆坐下,指尖落在她的手腕上,细细诊脉,又撩起她的裤腿,看了看膝盖处的红肿,轻轻按了按,询问着疼痛的程度。
陈婆婆任由他诊脉,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我这腿老毛病了,有你给的药膏抹着,早好多了,前些天还能跟着村里的老姐妹去菜园摘菜呢。倒是你,昨儿夜里我起夜,还看见你家晒谷场的灯亮着,怕是又在琢磨刻碑的事吧?石碑已经立得够多了,从渡口到下游的浅滩,数着都有七八块了,你可别再熬坏了身子。”
李云谦诊完脉,又从药囊里取出个小瓷瓶,递给陈婆婆:“这药膏您接着抹,我又加了些红花和当归,活血的,再坚持抹半个月,老寒腿就能去根。至于石碑,我想着清溪河下游那片芦苇荡旁还有个水潭,水深得很,也得立一块,孩子们玩闹起来没分寸,多一块碑,就多一层保障。”他说着,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过两天我去山里采些艾草,给您做个艾草包,敷在膝盖上,能更舒服些。”
他话音刚落,院门外又传来几声狗吠,接着是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还有王货郎标志性的吆喝声,只是比平日里低了些,怕是怕吵着村里的人。张老汉走到门口看了看,回头道:“好像是村口的王货郎来了,这时候了,他怎么还进村?往常这个时辰,他早该回镇上了。”
李云谦也走到门口,见夜色里,王货郎推着独轮车,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的声响,车旁还跟着个年轻后生,手里提着个精致的药箱,一看就不是村里的物件。两人正朝这边走来,王货郎瞧见李云谦,扬声喊:“云谦老弟,可算找到你了!这位是城里回春堂的林掌柜,听说你医术高明,特意跟我来清溪村找你讨教讨教。”
李云谦微怔,看向那年轻后生,他身着青布长衫,袖口绣着淡青色的药草纹,手里提着个药箱,眉眼间透着儒雅,见李云谦看来,忙拱手作揖:“在下林岳,久闻李大夫医术精湛,尤其擅长针灸和草药配伍,今日冒昧前来,是想向您请教几个疑难病症的诊治之法,还望您不吝赐教。”他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本泛黄的医书,递了过来,“这是我家传的医书,里面有些疑难杂症的记载,想和您一同探讨。”
晚风掠过巷弄,吹起李云谦的衣角,药囊里的银针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看着眼前的林岳,又看了看身旁的陈婆婆和张老汉,陈婆婆正笑着往林岳手里塞玉米饼,张老汉则忙着去灶房倒茶,心里满是暖意,笑着拱手回礼:“林掌柜客气了,行医之人相互交流本是应当,屋里请,咱们慢慢说。”
昏黄的油灯下,玉米饼还温着,草药的清香绕着屋梁,清溪村的夜色里,邻里的温情与新的相遇,正随着晚风,悄悄漫开。门外的虫鸣依旧,清溪河的水声隐约传来,与屋里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成了清溪村最温柔的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