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鱼合上日记本,窗外的风声更紧了。他起身走到阳台,看那尾大板鲫在盆中缓缓游弋。月光洒在鱼身上,鳞片反射出清冷的光泽。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老董发来的消息:“明天降温,零下三度。敢不敢去冰钓?”
冰钓。这两个字让陈小鱼心头一紧。他想起去年冬天第一次上冰的情景——冻僵的手指,打滑的冰面,还有那深不见底的冰洞。但他很快回复:“去。”
放下手机,他重新打开日记本,在今日记录后面添上一行:“深秋最后一钓,收获的不仅是鱼,更是面对寒冬的勇气。”
第二天凌晨四点,陈小鱼被闹钟叫醒。窗外漆黑,寒风拍打着窗玻璃。他穿上前几天特意买的加厚防寒服,套上两双羊毛袜,最后戴上老董送的兔毛耳罩。下楼时,老董的车已经等在巷口,发动机喷出白色尾气。
“全副武装啊。”老董打量他,笑着递过来一个保温杯,“姜茶,趁热喝。”
车子驶向城北的水库。路上,老董说起今天的计划:“咱们去老地方,冰层应该够厚了。主攻鲫鱼,顺便试试能不能碰着冰下掠食者。”
“掠食者?”
“狗鱼,梭鲈,有时候还能遇上鳜鱼。”老董眼里闪着光,“冰下的世界,精彩着呢。”
一个小时后,车子在水库边停下。天色微明,冰面泛着青灰色的光。已经有几个钓友在冰上忙碌,冰钻的轰鸣声在晨风中格外清晰。
“冰钓第一课:测冰。”老董从车上搬下冰镩,在岸边试了试冰层厚度,“十五公分,安全。记住,单人行动至少要十公分,咱们这厚度够用了。”
陈小鱼学着他的样子,用冰镩在冰面上凿了个小洞。冰屑四溅,冰层确实厚实。凿了二十多公分,冰层见水,清澈的冰水涌上来。
“冰钓装备和平时不一样。”老董摆开阵势。今天的竿子很短,只有六七十公分,配上微型轮子。线组更细,0.4号主线配0.2号子线,钩子用的是特制冰钓钩,比秋钓用的还要小一号。浮漂是圆柱形的,醒目的荧光色。
“冰钓漂讲究个‘灵’字。”老董调整着浮漂,“冰下水温低,鱼口轻得像羽毛拂过。漂要调得极其灵敏,抓半目都是奢侈,有时就一丝丝阴口。”
陈小鱼注意到老董的开饵方式也不同。他取出一小罐腥味极重的红虫饵,又加了点南极虾粉,最后滴了几滴浓缩鱼油。水比很小,饵料和得很黏。
“冰下鱼代谢慢,需要高蛋白、高热量。饵料味道要冲,状态要黏,能在水下保持很久。”老董捏起一小团饵,搓成米粒大小挂在钩上,“看见没?就这么大。鱼嘴都冻僵了,张不大。”
第一竿下去,浮漂在冰洞里微微晃动。陈小鱼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十分钟,二十分钟……就在他以为今天要空军时,浮漂极轻微地向下阴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如果不是全神贯注,根本发现不了。
他下意识扬竿。中鱼了!手感很轻,但确实有。一尾小鲫鱼被踢出冰洞,在冰面上扑腾,鳞片上还带着冰碴。
“好!”老董赞道,“这口抓得漂亮!冰下鲫鱼就这德行,吃口比大家闺秀还含蓄。”
太阳升高了,但冰面上反而更冷。陈小鱼跺着脚,手指在手套里冻得发麻。鱼口很少,一小时也就两三口,但中的鱼个头都不小,普遍在半斤以上。
“冰钓就是磨性子。”老董哈着白气说,“有时候坐一天,就一两口。但这一两口,可能就是大家伙。”
中午时分,陈小鱼的浮漂突然有了不同寻常的动作——不是下阴,而是缓缓上升,露出水面一目,停顿,然后缓缓黑漂。他数着心跳,等漂完全没入水中两秒,扬竿。
中了!手感完全不同于之前的鲫鱼——沉重,有力,带着暴躁的挣扎。竿尖弯成弓形,渔轮吱呀出线。
“别急!慢慢来!”老董放下竿子过来,“是条像样的!”
陈小鱼小心控鱼,感受着水下传来的每一次冲撞。冰钓竿短,卸力差,全靠手法。三分钟后,一尾金黄色的鲤鱼被踢出冰洞,在冰面上啪啪甩尾。
“漂亮!冰下金鲤!”老董比陈小鱼还兴奋,“这玩意儿可遇不可求!”
鲤鱼足有三斤,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金光。陈小鱼小心摘钩,发现钩子正挂在鱼唇正中——完美的正口。
“知道为什么能钓着它吗?”老董问。
陈小鱼摇摇头。
“你刚才那团饵,加了南极虾粉吧?鲤鱼冬天也需要动物蛋白,虾粉的味道把它引过来了。”老董拍拍他肩膀,“冰钓也要动脑子,不是干坐着等。”
下午,风越来越大。陈小鱼不得不背对风口,侧着身子看漂。就在他准备收竿时,浮漂一个猛烈的下顿——不是轻口,是暴力的黑漂!他本能扬竿,竿尖瞬间大弯。
“大家伙!”老董喊道,“小心!可能是狗鱼!”
陈小鱼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冰下生物凶猛,他早有耳闻。果然,水下的鱼开始疯狂要线,力道之大,让他险些脱手。他蹲下身子,放低重心,小心控竿。
五个回合,十个回合……二十分钟后,一尾体长近半米的狗鱼被踢出冰洞。银灰色的身躯布满黑色斑点,尖牙外露,即使在冰面上仍凶猛地扭动。
“好家伙!”老董拿出控鱼钳,“这玩意儿冰下可不多见!你小子今天撞大运了!”
夕阳西下时,两人开始收竿。陈小鱼的收获颇丰:七尾鲫鱼,一尾鲤鱼,还有那尾狗鱼。老董的也不少,但他最大的收获是一尾罕见的蓝色鲫鱼——通体宝蓝色,像冰雕成的一般。
“冰鲫中的极品。”老董爱不释手,“十年难遇。”
回程路上,陈小鱼的手机一直在震。钓友群里,他发的渔获照片引来一片赞叹。老董边开车边说:“今天这成绩,在冰钓圈里也算拿得出手了。但记住,冰钓最考验的不是技术,是毅力。零下十几度,一坐一天,不是谁都能扛住的。”
“您是怎么坚持下来的?”陈小鱼问。
“喜欢呗。”老董笑了,“我喜欢看漂,喜欢等那一下顿口,喜欢鱼出水的瞬间。冬天有冬天的乐趣,夏天有夏天的好。关键是,你得真喜欢。”
车子驶进城区,华灯初上。陈小鱼看着窗外匆匆的行人,忽然觉得,能坐在冰面上,守着那一方冰洞,是何等奢侈的幸福。
到家后,他把狗鱼养在浴缸里——这东西生命力极强,在冰水里都能活。蓝色鲫鱼被老董要走了,说要做成标本。剩下的鱼,他分给了邻居。
睡前,陈小鱼在日记上写道:“冰钓三日,如历三季。晨之严寒,午之寂寥,暮之收获。冰下世界,鱼口轻如叹息,漂动微若心跳。然守得云开见月明,寒冬之获,尤显珍贵。钓鱼如此,世事亦如此——耐得寂寞,方得始终。”
他放下笔,看向窗外。夜空澄澈,星光璀璨。明天,也许会更冷。但他知道,只要冰层够厚,只要还有鱼可钓,他就会再次踏上冰面,守着那一方冰洞,等待下一个洞口。
而这条钓鱼之路,正如这寒冬的冰层,看似凝固静止,冰下却仍有生命游弋,仍有精彩等待发现。春、夏、秋、冬,四季轮回,钓趣永在。这大约就是一个钓鱼人,最大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