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早晨，天空是铅灰色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陈小鱼把脸埋进羽绒服领子里，踩着冻硬的土地走向停车场。老董的车已经发动了，排气管冒着白烟。
“这天儿，野钓是没戏了。”老董摇下车窗，嘴里也呼出白气，“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冻不着。”
车子在郊区公路上行驶了半小时，拐进一条小路，最后停在一个巨大的白色大棚前。陈小鱼这才看清，这大棚是建在鱼塘上的，塑料膜在风中鼓动，像只巨大的白色气囊。
“温棚钓场，”老董推开厚重的门帘，“冬天也能钓，里头有暖气。”
一股暖流扑面而来，还带着鱼腥味和水汽。陈小鱼跟着进去，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个足有篮球场大的空间，中间挖出四个长方形鱼池，水汽氤氲。池边坐着二十几个钓友，穿着单衣，甚至有人只穿短袖。
“这……这是冬天？”陈小鱼有点懵。
“温棚嘛，恒温十八度。”老董找了个空位放下钓箱，“鱼活性跟春秋天差不多。不过——”他神秘地眨眨眼，“温棚鱼滑，难钓。”
陈小鱼环顾四周。鱼池水很清，能看见底部的瓷砖。鱼儿在池中悠闲地游动，但对岸边的钓饵爱答不理。确实，看了一圈，上鱼的人不多。
“先开饵。”老董拿出几个袋子。
温棚钓的饵料讲究。老董用一杯原塘颗粒粉作基础——这是鱼吃惯的饲料。又加半杯轻麸，让饵料蓬松。再加一点雪花粉，控制雾化。最后是核心：一小瓶“果酸”小药。
“温棚鱼被钓怕了，得用清淡的。”老董边搅和边说，“但完全没味又诱不来。果酸提鲜，还开胃。”
水比是难点。老董先加0.8的水，快速搅拌后静置。三分钟后，他又撒了层干粉，轻轻打揉。“温棚饵要软，但不能黏。要能到底慢慢化开，又不能一入水就散。”
陈小鱼学着开了一份。手感确实不同——要比黑坑饵更轻、更软，像揉一块发好的面团。
调漂是下一关。老董选了一支吃铅1.0克的细尾漂——温棚水静，漂不用大。他调三目，钓两目。“棚里没风浪，漂调灵点，抓小口。”
陈小鱼挂饵找底，发现水只有一米五深。这比野钓浅多了，对抛竿和控鱼要求更高——动作稍大就惊鱼。
第一竿抛出去，饵料入水的声音都显得刺耳。陈小鱼尽量轻抛，让饵料像片叶子般飘落。浮漂立起，缓缓下沉，停在两目。
等待。十分钟，二十分钟。浮漂纹丝不动，像定海神针。
“别急，”隔壁一位老师傅笑道，“温棚鱼得逗。”
“逗？”陈小鱼没听懂。
老董示范：轻轻提起竿尖，让饵料离底十公分，再缓缓放下。浮漂在这个过程中轻轻颤动。
就在第三次“逗”的时候，浮漂有个极轻微的下顿——半目都不到。陈小鱼本能扬竿，空了。
“太快了。”老董摇头，“温棚鱼口轻，得让一口。看见动作先数‘一二’，再打。”
下一口，陈小鱼数了“一二”，扬竿。中了！力道传来，但不大。一尾三四两的工程鲫出水，银鳞闪闪。
“对了！”老董笑道。
但接下来问题又来了。中了两条后，窝子突然停口。浮漂再次变成定海神针。
“鱼被惊了，”老董分析，“得换策略。咱钓窝边。”
他把钓点挪到窝子左前方半米，重新做窝。这次不加铅皮，让饵料自然散落，做一个小而散的窝。
果然，二十分钟后，窝边来口了。而且是大顿口，一目！陈小鱼数“一二”，扬竿，这次手感沉得多。鱼儿在水下左冲右突，他小心控竿，半分钟后，一尾斤鲫入护。
“漂亮！”旁边钓友赞道。
中午，棚里更暖和了。陈小鱼脱了外套，只穿毛衣。鱼情有变化：上午钓底好，现在鱼起浮了。
“改钓离底。”老董指导。他下拉浮漂，挂两颗小饵，让饵料悬在水中。果然，接口来了——浮漂在下降过程中一个加速。扬竿，又一尾。
但下午两点，全场几乎停口。陈小鱼观察水面，发现鱼在池子中间的水层，不靠边了。
“得用行程钓法。”老董换上一支长尾漂，加重铅皮，但把铅座上推，让子线加长到五十公分。“这样饵料下沉慢，能搜索全水层。”
陈小鱼抛竿，看着浮漂缓缓下沉。在离底三十公分处，一个停顿——然后黑漂！扬竿，力道很大！鱼直接往外冲，他赶紧倒竿化解。两分钟后，一尾三斤多的鲤鱼出水。
“可以啊小伙子！”老董拍拍他肩膀。
下午四点，收竿时间到。陈小鱼渔获十七斤，不算最多，但很稳定。更重要的是，他学会了在温棚这种特殊环境作钓。
“温棚钓，最练基本功。”回去的路上，老董总结，“水浅，鱼滑，任何细节都会被放大。抛竿声音大点、饵料状态差点、抓口时机不对——都会空军。”
陈小鱼深有体会。这一天，他重新学习了如何开一份状态完美的饵，如何看那些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漂相，如何在鱼受惊时及时调整。
“而且，”老董补充，“温棚钓鱼，心态很重要。你看那些坐不住的，一会儿换位子一会儿重新开饵的，最后都钓不好。能坐住，能思考，才是高手。”
夜幕降临，车子驶回灯火通明的城市。陈小鱼看着窗外，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不太冷了。只要有鱼可钓，有水可坐，什么季节都是好季节。
“下周还来？”他问。
“来！”老董爽快答应，“不过得换个池子。老板说下周放新鱼，更大，更滑。”
陈小鱼笑了。钓鱼这条路，永远有新的挑战，也永远有新的乐趣。而他要做的，就是不断学习，不断进步，在每一次抛竿中遇见更好的自己。
温棚里温暖如春，池水清澈见底。陈小鱼坐在钓箱上，眼睛盯着那支细尾漂，心里一片宁静。外面的寒风、生活的烦恼，似乎都被这方水池隔绝了。这一刻，只有他，和水中那些狡猾的鱼儿。
而这份专注，这份宁静，或许才是钓鱼带给他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