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工业区废弃的纺织厂仓库,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钢铁巨兽骨架,矗立在月光下。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潮湿霉菌的混合气味。陈小鱼提前三小时抵达,像一缕幽魂般潜入,藏身于一台废弃的纺织机巨大的阴影之后。他的神经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一个感官都放大到极致,捕捉着黑暗中最细微的声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块来自水下机器人的冰冷装甲板。
这一次,他不是来钓鱼,也不是来当诱饵。他是来“验货”和“交割”的。那个通过下水道井盖传递纸条的未知存在——“深水”,是敌是友,即将揭晓。父亲手札里说过,与不明水族打交道,要“先观其行,再辨其性,后定其饵”。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当晚钟的指针终于重叠在十一时,仓库深处,一束微弱的手电筒光芒规律地闪烁了三下——这是约定的暗号。
陈小鱼没有立刻回应。他屏息等待了漫长的三分钟,确认没有其他动静后,才用准备好的激光笔,向着光源方向回以两短一长的信号。
黑暗中,一个穿着深色工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身形不高,动作透着一种异常的谨慎。对方在距离陈小鱼藏身处十米左右的位置停下,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武器。
“潮水退了,才能看到礁石。”对方开口,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低沉而怪异,正是短信中的联络人。
“礁石下面,未必有珍珠。”陈小鱼从阴影中走出,保持着安全距离,声音沙哑却稳定。
“珍珠需要蚌壳自己打开。”对方从怀里取出一个厚厚的防水文件袋,放在脚边一个锈蚀的铁桶上,“这是‘开壳器’。张策留下的……备份。”
陈小鱼心脏猛跳。张策果然还有后手!
“我要先验货。”他没有上前。
对方似乎点了点头,用手电照亮文件袋的封口处——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电子屏,上面显示着一串复杂的动态密码。“密码是‘影鲈首次标记日期,加光河b区栈桥竣工年份’。”对方说完,退后几步。
陈小鱼脑中飞速运转。影鲈首次标记……父亲手札里提到过,他第一次发现那条特殊影鲈并做下记号,是十二年前的七月三日。b区栈桥竣工年份……老周闲聊时提过,是九八年。?不对,日期是七位?是?加上98是?他尝试着输入“”。
“嘀”的一声轻响,电子屏绿灯亮起,封口自动打开了一角。
验证有效!对方至少知道张策和父亲研究的核心细节!
陈小鱼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拿起文件袋。触手沉重。他迅速退回到阴影中,借着对方手电的余光,抽出里面的文件。最上面是几张高清照片,拍的是某些古老的设计蓝图和施工日志的残页,上面清晰标注着“清道夫系统一期——地下涵洞改造(北山水库段)”,签署日期是二十多年前,负责人签名处是一个模糊的签章,但旁边用钢笔手写了一个名字:“赵永年”。陈小鱼记得,这是悦水集团早已退休、但据说仍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创始元老之一。
下面则是厚厚的财务报表复印件和资金流向分析,清晰地显示着近十年来,有数笔巨额资金,通过海外空壳公司,流入一个名为“城市生态深层治理基金”的项目,而这个基金的顾问委员会名单里,赫然有几位现任和前任的市政要员。
最后,是一份简短的技术分析报告,针对的正是陈小鱼找到的那块装甲板上的代码xq-7b\/83。报告证实,这确实是一种用于深水作业机器人的模块化部件编码,指向一个位于北山水库深处、旧泄洪道改造而成的“样本采集与封存单元”。报告末尾用红笔标注:“该单元疑似用于处理红星厂历史遗留的高浓度有机污染物,但监管记录缺失,存在非法转移或深度掩埋风险。”
触目惊心!这些证据,几乎将悦水集团、部分官员、以及跨越二十多年的环境犯罪链条,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为什么帮我?”陈小鱼收起文件,沉声问道。
“我不是在帮你。”对方的声音透过变声器,冰冷没有感情,“我是在清理门户。‘清道夫’计划已经失控,它不再是为了处理历史遗留问题,而是成了某些人牟取暴利、掩盖更大罪恶的工具。张策……他曾经想从内部纠正它,但他失败了。”
内部纠正?陈小鱼想起张策之前的矛盾行为和最后的结局。
“你是谁?”
“一个不想跟着船一起沉没的水手。”对方避而不答,“东西给你了。怎么用,是你的事。但我警告你,对方已经知道证据可能外泄。你的时间不多了。他们最后的‘清理’行动,很快就会开始。目标可能不只是你。”
说完,对方不等陈小鱼再问,转身迅速没入仓库更深处的黑暗,脚步声很快消失。
陈小鱼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份沉甸甸的文件袋,感觉像握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真相的重量,几乎要将他压垮。但他没有时间崩溃。对方最后的警告像冰锥刺进心里——“最后的清理行动”。
他必须立刻行动!他需要将这份证据安全地送出去,送到一个足以撼动对方、并且相对安全的地方。林夕和老周那里已经不再安全。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在公园现场表现出相对公正的严副组长!虽然无法完全信任,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接触到体制内正义力量的渠道,而且级别足够高!
他迅速离开废弃仓库,像一道影子穿梭在旧工业区破败的街道上。他找到一个通宵营业的、混乱的网吧,用现金开了一台机器。他不能直接联系严副组长,那可能会暴露自己,甚至牵连对方。他需要一个中间人,一个绝对可靠、且对方无法轻易追踪的渠道。
他登录了一个极其冷门的、需要特殊邀请码才能访问的加密学术论坛,这是林夕以前和他联系时用的备用渠道。他用自己的匿名账号,给林夕的另一个高度隐秘的备用邮箱发去了一条极其简短、经过层层加密的信息:
“证据已得。极度危险。速将‘河边老渔翁’的安全联系方式,通过‘漂流水葫芦’渠道,告知‘夜钓人’。”
“河边老渔翁”是他对严副组长的隐晦指代(源于严副组长在公园询问时对光河的了解)。“漂流水葫芦”是他们约定的、通过特定网络节点跳转的一次性信息传递方式。“夜钓人”则是林夕的另一个代号。
信息发出后,他立刻清除了所有痕迹,离开网吧。接下来的等待,比在仓库里更加煎熬。他躲在一条散发着尿臊味的小巷垃圾箱后面,警惕地注视着街口每一辆经过的车辆,每一个行人。
两小时后,他的预付费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乱码短信。他用自己的密码本快速解码,得到了一个加密的网络链接和一次性的访问密钥。
他再次冒险找到另一个网吧,输入链接和密钥。屏幕跳转到一个极其简洁的界面,上面只有一个加密的文档上传入口,和一条留言:
“老渔翁已知水浊,愿见真凭实据。以此渠道,一次为限。保重。”
成了!陈小鱼强压住激动,迅速将文件袋里所有证据的高清照片(他提前用手机拍好)和那份技术分析报告,打包加密,通过这个入口上传了上去。上传进度条缓慢移动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上传成功”的提示出现时,他几乎虚脱。他立刻断线,关机,取出SIm卡掰断,将手机扔进了路过的垃圾车。
证据已经送出。现在,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也是一盏在风暴中摇曳的、最显眼的灯。他知道,“清理”行动很快就会找到他。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块冰冷的装甲板。这是最后的、最直接的物证。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足够公开、足够震撼的舞台,来展示它,来让这场追逐的最终幕,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中心的方向。那里,光河蜿蜒穿过最繁华的地段,河上那座标志性的、拥有巨大玻璃幕墙的“悦水中心”大厦,正熠熠生辉。
也许,是时候,让这条挣扎了太久的鱼,自己去撞一撞那坚不可摧的渔网了。他整了整破烂的衣领,向着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灯火,迈开了脚步。水底的浮标,已被猛地扯入水中,接下来,就是收线或者断竿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