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宸圣城的时光,仿佛因白宸的归来而刻意放慢了脚步。
那座曾因赫赫战功而显得铁血肃杀的城主府,在这一段时日里,被一种久违的温馨暖意所笼罩。
白宸没有再去做那些指点江山、搅动风云的大事,仿佛真的褪去了所有神环,变回了当年那个平凡的邻家少年。
清晨,他会陪着母亲在后院那片被他改造过的药圃里,听她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每一种灵花异草的习性,偶尔在她为某个丹方配比而愁眉不展时,提点一句“此物药性相平,或可反其道行之”,总能让柳婉清茅塞顿开,继而又为自己儿子的聪慧感到无尽的骄傲。
午后,他会与父亲在那棵见证了白家崛起的老槐树下,对坐弈棋。
白战的棋风如他本人,大开大合,充满了征伐之气。
而白宸的棋,却温润平和,不带半分杀气,但他的每一颗落子,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总能在不经意间布下足以颠覆整个棋局的“势”,让白战的所有攻伐都落入他无形的掌控之中,最终被困杀得片甲不留。
“爹,您的棋杀气太重,只知进,不知退。”
白宸收起一枚被吃掉的黑子,平静地说道,“争一城一地之得失,终究是小道。真正的棋手,所争的,是那棋盘之外的……天下大势。”
白战闻言,看着那满盘的败局,却是心服口服地哈哈大笑。他知道,儿子教他的,从来就不是棋。
只是,在这温馨的表象之下,离别的伤感,却如那秋日的寒意,一日浓过一日。
柳婉清为儿子缝制新衣的针脚越来越密,白战在棋盘前沉思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宸儿,”
这一日,棋局之后,白战终于问出了那个他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你……此次归来,还能留多久?”
白宸执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看着父亲那双充满了不舍,却又强装平静的眼眸,最终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白战的身躯,猛地一颤。
他早已猜到答案,但当亲耳听到时,那份为人父的心,依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我明白了。”白战深吸一口气,他没有再多问,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此番远行,不知归期。白家如今虽在北域称雄,但终究根基尚浅。中域道宫林立,强者如云,若是你走后,他们……”
“爹,您随我来。”
白宸没有让他说完,而是缓缓起身,带着白战,一步一步登上了天宸圣城那高达百丈的中央主楼之顶。
此地,是整座圣城的最高点,俯瞰而下,那由无数建筑与街道构成的庞大城池,如同一个巨大的棋盘,尽收眼底。
“爹,您看。”
白宸伸出手,指着下方那纵横交错的街道与布局俨然的建筑群,平静地说道:“一座城,便是一座阵。街道是其经络,建筑是其节点,而万家灯火,便是其生生不息的阵眼。”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在那冰冷的城垛之上轻轻一踏。
“嗡——”
一声沉闷的嗡鸣,自地底深处轰然传来!
白战骇然地瞪大了双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整座天宸圣城的地脉,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
那原本各自为政,散乱无章的数十条微弱灵脉,竟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牵引,梳理汇聚!
紧接着,白宸又抬起手指,朝着远处城东那座新建的“天宸商盟”总部楼阁,凌空一点。
“以金为引,聚八方财气,此为生门。”
他又指向城西,那煞气冲天的破军营驻地。
“以铁血为煞,镇四方宵小,此为死门。”
他每点出一指,脚下的圣城便剧烈地颤动一下!
白战能感觉到,一座以整座圣城为基石,以北域千里地脉为阵图,以城中百万生灵之气为阵眼的无上大阵,正在他儿子的指点之间缓缓成型!
“此阵,名为万象星辰。”
白宸收回手指,那双深邃的眼眸倒映着下方那座已然脱胎换骨的城池,平静地说道:“阵法已与此城地脉气运相连,平日里,它会自行运转,聚拢灵气,滋养城中万物,令此地数万年内风调雨雨顺,人才辈出。”
“若遇强敌来犯,只需将白家血脉滴入城主府那口古井之中,便可将其彻底激活。”
“届时,大阵将引动北域万里山河之力化为己用。便是道宫之境的强者亲临,亦要被困于这万象星辰之中,耗尽本源,最终……化为这大阵的养料。”
白战呆呆地听着,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在战栗。
这哪里是阵法,这分明是……神迹!
是神明才拥有的改天换地的无上伟力!
“有此阵在,白家万年之内,当可无忧。”
白宸做完这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转过身,看着早已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的父亲,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爹,我们回家吧。”
……
三日之后,一个寻常的清晨。
天还未亮,后院的厨房里,柳婉清便亲手为儿子准备着远行的行囊。她没有准备什么灵丹妙药,只是将一包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白宸最爱吃的桂花糕与杏仁酥,塞满了那个简单的布囊。
她一边包着,眼泪却不争气地,一滴滴地落在手背上。
“娘,够了,再多……就装不下了。”
“傻孩子,外面哪有家里的东西好吃。”
柳婉清连忙擦干眼泪,她转过身,仔细地为儿子整理着那略微有些褶皱的衣衫,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宠溺与不舍,“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别嫌娘烦,记得按时吃饭……”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要将这十几年来所有的叮嘱,都在这一刻说完。
白宸没有不耐烦,只是安静地听着。
府邸的后门处,白战一身便服,沉默地站在那里,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枚儿子留下的“真灵扣”。
当白宸的身影出现时,他没有说任何勉励的话,也没有问归期。
“去吧。”
白战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家里,有爹在。”
“嗯。”
白宸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泪眼婆娑的母亲,又看了一眼那故作坚强的父亲,对着二人行了一礼。
随后转过身,在那清冷的晨雾之中,在那对充满了不舍与担忧的目光注视下,缓步走入了那通往未知远方的古道。
他的背影,没有半分的留恋。
那份与生俱来的孤高与淡漠,在踏出家门的那一刻,便已悄然回归。
直至那道青衫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晨雾的尽头,柳婉清才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伏在丈夫的怀中,失声痛哭。
而白战,则死死地攥着拳头,他仰起头,看着那片被晨曦染红的天空,那双虎目之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
离开天宸圣城之后,白宸的脚步不再有丝毫的停留。
一步踏出,山河倒转,斗转星移。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便已跨越了数万里的距离,再次来到了那片阴森死寂的黑风山脉。
他径直来到那座被阵法所笼罩的隐秘山谷之前,没有敲击,只是平静地吐出了一个字。
“开。”
言出法随。
那坚固的山壁,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那条幽深的通道。
早已在此等候的混沌遗种“霸下”,在感受到那股熟悉而又至高无上的气息时,那颗小山般大小的狰狞头颅重重地朝着那道青衫身影低了下去,口中发出充满了孺慕与狂喜的低沉嘶吼。
“此番,我要入谷底取回旧物。”
白宸拍了拍霸下那布满了玄奥纹路的甲壳,声音平淡,“在我出来之前,任何人,任何生灵,不得踏入此谷半步。”
“吼——”
霸下发出一声充满了决然与忠诚的咆哮,作为回应。
白宸不再多言,身影一晃,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那云雾缭绕的山谷深处。
谷底,是一片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天地。
这里没有阴森的煞气,反而充满了精纯到了极致,仿佛来自天地初开时的鸿蒙灵气。
灵泉叮咚,仙草遍地,无数外界早已绝迹的奇珍异兽在此地和谐共处,宛若一处真正的上古仙境。
而在仙境的最中心,是一座由整块混沌神石雕琢而成的古老祭坛。
祭坛之上,一团约莫拳头大小,散发着七彩光晕,仿佛蕴含着一个完整大世界生灭的本源光团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微微地搏动着。
这,便是白宸第一世时,为自己留下的、最重要的后手之一。
一缕被他斩下的,尚未被污浊过的……鸿蒙帝魂!
这一缕帝魂,是整个太玄引天大阵的核心,是他降生于此的道标,更是他用以蒙蔽天机,偷天换日的关键!
他缓步走到祭坛之前,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归来。”
他轻声说道。
那团沉睡了无数纪元的鸿蒙帝魂,在听到这声召唤的刹那,竟是发出一声欢愉的轻鸣,化作一道七彩的流光融入白宸的眉心之中。
“轰——”
那一瞬间,白宸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在一刹那间圆满了。
无数被他第一世斩下的关于三千大道乃至对那至高“帝境”的感悟,如百川归海尽数回归!
他的修为,并未因此而提升分毫,依旧是那平平无奇的锻体三重。
但他的道却在这一刻真正地完整了。
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仿佛有亿万星辰在生灭,有诸天万界在轮回。
“大荒……”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这方秘境的封印,落在了那片更加广阔,也更加精彩的天地。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