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城,百草堂。
夜,深沉如水,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天际,清冷的月华如轻纱般笼罩着这座在中域享有盛名的药楼。
顶层的露台之上,寒风萧瑟,与楼内那温暖如春的药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丹阳宗的几位年轻弟子,正有些不耐地围在一旁。
“师姐,这都快子时了,那截破木头还是没有半点反应。我看咱们还是别信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胡言乱语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那曾出言不逊的李师弟搓着手,忍不住抱怨道。
“是啊云师姐,为了一块废木陪您在这喝了半宿的西北风,不值当啊。”
被称为“云师姐”的云霓裳,却对身旁师弟师妹们的抱怨充耳不闻。
她那双美丽的丹凤眼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玉盘中的那截“龙血枯藤”,眼中没有半分不耐,只有专注与虔诚。
她的身前,早已按照某种玄奥的方位摆放了数枚用于汇聚月华的极品灵石,一缕缕肉眼可见的太阴之力正从九天之上牵引而下,如涓涓细流缓缓地浸润着那截焦黑的枯藤。
而在她的手边,一只由万年寒玉制成的玉碗之中,盛放着她耗费了数个时辰才从百草堂后山种植的无数珍稀灵植叶片上收集到的不足半碗的“无根甘露”。
“以至阴,唤醒至阴……”
云霓裳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白宸离去时留下的那句指点。
她没有去思考其中的原理,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丹道造诣在那位少年面前,恐怕连入门都算不上。
云霓裳伸出纤纤玉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滴晶莹的甘露,以一种无比轻柔的手法将其缓缓滴落在那截枯藤的根部。
一滴,两滴,三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玉碗中的甘露已然见底,那截枯藤却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唉,我就说吧,白费力气。”李师弟见状撇了撇嘴,脸上的不屑之色更浓。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一声几不可闻,却仿佛来自亘古之前的轻微嗡鸣,自那截焦黑的枯藤内部悠悠传出!
紧接着,在所有人那瞬间凝固的目光注视下,那截被丹火炙烤、被灵泉浸泡都毫无反应的朽木,其焦黑的表面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露出其中宛若紫玉琉璃般晶莹剔透的藤身!
一股磅礴浩瀚,却又内敛到了极致的生命精气,自藤身之中轰然爆发!
那不再是单纯的草木生机,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高贵,仿佛蕴含着一丝真龙吐息般的……龙脉之气!
“活了……真的活了!”
一位年轻弟子失声惊呼,声音因极致的震撼而剧烈颤抖。
还不等他们从这神迹般的一幕中回过神来,更加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
只见那晶莹剔透的藤身之上,一个米粒大小的嫩芽竟是顶着寒风,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破开了那层坚韧的表皮,缓缓地舒展开来!
那是一片怎样的嫩芽!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龙血般的赤金色,其上脉络清晰,仿佛有金色的血液在其中缓缓流淌。
出现的刹那,整个露台的温度都仿佛升高了几分,一股至阳至刚的霸道龙威,与那至阴至寒的太阴之力,竟是在这小小的嫩芽周围形成了一种玄奥无比的阴阳平衡!
“龙血……金芽!古籍中记载的,龙血枯藤起死回生后的最终形态!”
云霓裳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张一向清冷骄傲的脸上,被一种“狂热”的红晕所取代。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片神圣的嫩芽,指尖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不敢落下。
她知道,自己今夜见证的不仅仅是一株神药的复苏。
“那位公子……究竟是谁?”
云霓裳喃喃自语,她看着那片在月华下熠熠生辉的龙血金芽,又想起了那个云淡风轻的青衫背影,心中那份敬畏已然攀升到了顶点。
她知道,自己欠了对方一个天大的人情!
“传我命令!”
云霓裳猛地站起身,那双美丽的凤眸之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然,“将此地封锁!任何人不得靠近!同时立刻绘制那位公子的画像,传讯宗门!就说我云霓裳愿以丹阳宗真传弟子的身份担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寻到这位前辈!”
她已然在称呼上,用上了“前辈”二字。
在真正的“道”面前,年龄与修为皆是虚妄。
……
白宸早已离开了百草堂。
他信步走在云边城那由青石铺就的宽阔街道上,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随性而行。
他的神魂,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整座城池,感受着城中那数以万计的修士气息,如同无数条大小不一的溪流,在这座城池的巨大池塘中,交织、碰撞、汇聚。
他也感受到了两股最为庞大的“水流”。
一股,源于城东的百草堂,气息温和,充满了草木的生机;
而另一股,则源于城西,气息刚猛,充满了金石的锐利与火焰的炽热。
那里,应该便是神兵阁在此地的分舵了。
白宸的脚步不自觉地便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一座比百草堂更加高大,更加气派的九层黑铁宝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宝塔之上,龙飞凤舞地悬挂着三个由整块玄铁铸就的烫金大字——天兵阁。
还未靠近,一股混合着炽热高温与金铁煞气的独特气息便扑面而来。
白宸信步走入阁中。
与百草堂的丹香四溢不同,天兵阁的一楼大厅,陈列着各式各样寒光闪闪的兵刃法器。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每一件都散发着不凡的灵力波动,显然皆是出自名家之手。
白宸的目光随意扫过,便不再停留。这些在他眼中与凡铁无异的“神兵”,引不起他半分兴趣。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那自宝塔二层传来的一阵阵极不稳定,充满了狂暴与毁灭气息的能量波动。
随即抬起脚步,无视了身旁那些对他这个投来鄙夷目光的修士,径直朝着宝塔的二层走去。
天兵阁的第二层,是一处向所有修士开放的巨大锻造平台。
平台中央,一座高达三丈的巨大熔炉正熊熊燃烧,那暗红色的火焰竟是地底深处引来的“地肺毒火”,温度之高足以轻易熔化寻常的法宝。
熔炉之前,一位须发皆白,肌肉虬结赤着上身,身上布满了无数烫伤疤痕的老者,正手持一柄重逾万斤的巨大铁锤,满头大汗地,对着锻造台上的一块烧得通红的金属,奋力地捶打着。
“铛!铛!铛!”
每一次捶打,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以及四散飞溅的火星。
平台周围,早已围满了前来观摩的修士。
“是铁心长老!没想到今日竟能有幸,亲眼目睹铁心长老开炉锻器!”
“听说长老此次锻造的,乃是一柄要献给少阁主的佩剑!其主材,更是那块三年前自天外坠落的‘星陨玄铁’!”
“星陨玄铁?嘶!那可是传说中足以承载‘道则’的无上神材啊!难怪需要铁心长老亲自出手!”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白宸也看清了那锻造台上的金属。
那是一块人头大小,通体呈现出暗金色,其上布满了星辰般光点的奇异金属。
只是此刻,这块神材的状态却极不稳定,内部一股仿佛来自星辰毁灭时的暴虐能量,正在与老者那势大力沉的捶打进行着激烈的对抗。
每一次捶打落下,那股能量便会剧烈反弹,甚至在金属表面激起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缝。
那位被称为“铁心长老”的老者显然也已到了极限,他的每一次落锤都显得愈发艰难,额头上的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呼吸也变得无比粗重。
他知道自己失败了。
这块星陨玄铁中蕴含的“星辰煞气”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狂暴,即便用了宗门传承的数百种镇压法门,甚至请动了丹阳宗的长老布下“寒冰阵”来降温,却依旧无法将其驯服。
再强行捶打下去,这块价值连城的无上神材便要在他的手中彻底化为一堆废铁。
“唉……”
铁心长老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巨锤,发出一声充满了不甘与疲惫的叹息。
他看着那块渐渐冷却,表面布满了细微裂痕的剑胚,那双因常年打铁而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
周围的看客们,亦是发出一阵惋惜的叹息。
“琴弦过紧,则音不协,易断。何不顺其性,引其鸣?”
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无形的锤子清晰地砸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到了那个不知何时已站到人群最前方身着青衫,气质儒雅的少年身上。
铁心长老亦是猛地抬头,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白宸,眼中充满了惊疑与不解。
琴弦?
这里哪来的琴?这小子在胡说什么?
然而,当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大厅角落里,那张作为装饰品挂在墙上的七弦古琴时,他的身躯猛然一震!
“琴弦……过紧……易断……”
“顺其性……引其鸣……”
他反复地咀嚼着这十二个字,脑海中仿佛有无数道闪电划过!
是啊!
他错了!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他一直将那股狂暴的“星辰煞气”,当做是需要被镇压、被抹除的杂质!
他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去堵,去压,却从未想过这股煞气本身就是这块神材的一部分!
是它的性,是它的魂!
强行压制,只会让其反弹得更加剧烈!
如同那绷得过紧的琴弦,非但弹不出美妙的乐章,反而会在最终应声而断!
为何不顺着它呢?
将这股狂暴的能量当做是这柄神剑与生俱来的剑鸣,用一种更巧妙的方式将其引导出来,而非堵死在里面!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哈!我明白了!”
想通了这一切,铁心长老竟是如同疯魔了一般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顿悟后的狂喜与解脱!
他没有去追问那个少年是谁,也没有去感谢。
他只是用一种狂热眼神再次看向了那块已经半废的剑胚,一把推开所有辅助的阵盘与材料,再次举起了手中的万斤巨锤!
“铛!”
这一次,他落锤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沉重与势大力沉,而变得轻快、灵动,带着一种奇特仿佛在弹奏乐曲般的韵律!
他不是在打铁,是在谱曲!
那狂暴的星辰煞气,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全新的意志。
它们不再冲撞,而是在那富有韵律的捶打引导下,开始顺着剑胚的内部,流向一道道由铁心长老新开辟出的、玄奥的“脉络”之中!
一道道璀-璨的星辰纹路,开始在剑身之上浮现蔓延,与那股煞气彼此呼应,竟是发出了一阵阵仿佛来自九天星河的清悦剑鸣!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柄即将报废的凡铁,在这一刻开始了它化为神兵的最终蜕变!
而铁心长老,在挥出那充满韵律的第一锤时,便已对着那个早已空无一人的楼梯口方向,心中深深地感激不及。
今日之后,他铁心将因这一言之恩,有望问鼎那传说中的“神匠”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