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灶长,今天你主勺
清晨的野火号笼罩在一片铁锈与蒸汽交织的气息中,昨夜冰湖裂地、蝶群盘旋的余波尚未散尽。
风雪停了,但天地仍压着低沉的灰,像是某种巨变前的沉默。
医疗舱内,监测仪发出平稳而规律的滴声。
脑波曲线已从紊乱癫狂转为深海般的静谧,如熟睡婴儿的呼吸。
而在那具曾被无数实验管线贯穿的身体里,一抹金纹正悄然浮现在归无咎的舌尖——微弱,却持续不散,仿佛某种古老契约正在苏醒。
陆野站在舱门外,手里拎着一条洗得发白、边缘焦黑的旧围裙,正是他第一天在拾荒区捡来的那条。
他没敲门,也没下令,只是轻轻一挥手,束缚带自动解除,合金锁扣哗啦落下,砸在地板上清脆作响。
“今天这顿早饭,交给你。”他说得极淡,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归无咎缓缓睁眼,瞳孔起初涣散,随即聚焦于眼前之人。
他曾是零号试验体,是中央膳食议会亲手打造的“弑灶人”,专司清除一切不受控的野生灶火。
每一次出任务前,都会有人给他戴上特制头环,注射镇定剂,然后把他推进燃烧着异兽骨灰的厨房——那是杀戮的仪式,不是烹饪。
可现在……没有人按住他,没有电击项圈,没有冰冷指令从耳麦传来。
只有陆野站在门口,背光而立,身影高大得近乎压迫,语气却平静如常:“你要是翻车了,咱们就一起吃,一起吐,一起骂完再重做。就这么简单。”
归无咎喉咙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他慢慢起身,脚步虚浮,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直到指尖触到那条递来的围裙,布料粗糙,带着烟火熏烤过的味道,他才猛地一颤——
电流般的记忆骤然回涌!
他曾无数次站在这类灶台前,双手被机械臂固定,耳边响起倒计时:“倒数10秒,启动清除程序。”
每一次点火,都意味着一座流浪餐馆化为焦土,一群“吃饭的人”葬身火海。
而现在,他的手竟自由地搭在了恒温灶台上。
“别怕烫,咱们野火号不嫌手丑。”
大锤嫂的声音粗粝却不容置疑,她默默递上一双厚实防火手套,掌心还缝着补丁。
她是战斗组长,平日最恨软蛋,可此刻眼神里没有一丝轻蔑,只有老兵看新兵上战场时的那种复杂情绪。
小油瓶蹲在灶下,正调试火力模块,抬头咧嘴一笑:“副灶长你说火候,我来控温!”
一句“副灶长”,叫得归无咎心头狠狠抽搐。
他还配吗?
一个屠杀了七座民间灶台、亲手煮沸过三百二十七人血汤的刽子手,也能被人唤一声“副灶长”?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泛白,掌纹深处嵌着洗不掉的黑色药渍,那是长期接触基因抑制剂留下的痕迹。
这双手,本不该碰食物,更不该妄想唤醒什么味道。
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母亲。
那个在实验室通风管道里偷偷塞给他一碗热粥的女人,在被拖走前只说了一句话:“记住这个温度,孩子……这是人该吃的饭。”
他闭上眼,深深吸气。
颤抖的手终于伸进食材柜,取出一块密封罐中的“哀歌肉干”——那是由濒死异兽临终哀鸣凝结成的罕见材料,蕴含强烈情感波动,普通人一口便会精神崩溃。
系统标注为【赎罪餐·初版】核心主材。
他又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混入清汤底。
水渐沸,香气初起。
那不是张扬霸道的元能波动,也不是刺激食欲的化学诱因,而是一种极细微、极温柔的气息,像冬夜里窗缝漏进的一缕阳光,又像母亲哼过的摇篮曲。
他竟无意识地张口,沙哑地哼了起来。
声音破碎,调子不准,可每一个音符都沉得入骨。
忽然——
灶台底部,那些原本黯淡的古代符纹微微一闪,竟自行勾勒出半圈逆旋咒印!
线条扭曲而诡异,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技术烙印,赫然是“绝味杀阵”的残余程序正在苏醒!
这是中央膳食议会埋藏在所有试验体基因深处的终极控制协议——一旦检测到“非授权烹饪行为”,立刻反向引爆灶火,将整片区域化为死灶禁区!
火焰开始躁动,温度指数疯狂跳动,警报灯尚未亮起,但空气已变得灼热刺鼻,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燃!
归无咎猛然睁眼,瞳孔收缩!
他看见自己映在锅盖上的脸——一半是厨师,一半仍是杀人机器。
而那抹金纹,正在舌尖缓缓蔓延……就在火焰即将失控的刹那,整座厨房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
恒温灶台发出刺耳的嗡鸣,金属表面开始泛起诡异的赤红纹路,那些沉睡在灶体深处的古代符文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逆向旋转,汇聚成一个吞噬一切的漩涡——“绝味杀阵”启动了!
空气扭曲,热浪翻滚,小油瓶被掀翻在地,火控模块爆出一串电火花。
生死一线间,一道枯瘦身影猛然扑向墙角的主阀箱——烬余子!
他白发凌乱,指尖划过锈蚀的青铜旋钮,口中疾念古咒:“断脉·封灶·归寂!”话音未落,掌心猛地拍下紧急断阀!
轰然一声,元能回流被强行截断,火焰骤然熄灭,只余一缕黑烟从锅底袅袅升起。
死里逃生。
可真正的风暴,还在归无咎眼中酝酿。
大锤嫂一步跨前,粗粝的手掌狠狠箍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听着!”她声音炸雷般贯入耳膜,“你现在不是什么零号试验体,你是我们野火号的副灶长!锅要是炸了,老子第一个揍你!”
那语气蛮横、粗鲁,毫无温情可言。
可正是这份不容置疑的“承认”,像一把钝刀劈开了归无咎灵魂深处冻结千年的冰壳。
他浑身剧震,瞳孔剧烈收缩,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砸进锅中那一汪暗红浓汤,泛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就在这瞬间——
【叮!】
系统提示突兀响起,金光浮现于陆野识海:
【检测到自主情感投射,情绪浓度达标】
【赎罪餐·初版 前置条件满足】
【允许继续烹饪流程】
陆野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
那是杀戮机器第一次为自己而哭,为曾经践踏的一切而痛。
不是被操控,不是被诱导,而是真正从“人”的角度,选择了承担。
灶火重新点燃,这一次却无比温顺。
归无咎颤抖着双手,将最后三味辅料投入汤中:一撮来自北境冻原的“雪语苔”,一片取自雷暴云核的“静心叶”,还有一粒……埋藏在他贴身衣袋里、早已风干的母亲遗发。
汤色渐凝,由猩红转为深褐,香气却不增反敛。
它不再张扬,也不诱惑,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像一座沉默的墓碑,又像一封写给亡者的信。
良久,锅盖轻颤,一声极轻的“啵”响,揭开了新生的序幕。
归无咎亲手端起第一碗,步伐踉跄地走向餐厅角落那座小小的冰雕——那是陆野命人用寒髓晶雕刻的母亲形象,眉眼模糊,却透着温柔。
他跪下。
双膝砸在冰冷的铁板上,发出沉闷声响。
“妈妈……”他嗓音沙哑如砂纸摩擦,“这次我没有骗你。我没有烧灶,没有杀人……我……做了一碗饭。”
他低头,啜饮一口。
刹那间,身体如遭雷击!
记忆洪流奔涌而出:通风管道里的粥香、实验室外的惨叫、自己冷漠挥下的屠刀、三百二十七个在沸汤中挣扎的身影……所有罪孽尽数反刍,化作撕心裂肺的痛苦贯穿五脏六腑。
他蜷缩在地上,脸因极致的折磨而扭曲变形,冷汗浸透衣衫。
可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吐出甚至昏厥时——
他的嘴角,缓缓扬起。
那是一个极苦、极涩,却又无比真实的笑。
他抬起头,望向门口始终静立的陆野,眼中第一次有了光,不再是空洞的执行程序,也不是复仇的烈焰,而是一种近乎信仰的东西。
“原来……”他喘息着,声音微弱却清晰,“难吃的饭,也可以让人……想活下去。”
风雪依旧封锁着远方天际。
而在千米之外的荒原雪谷中,一滴汤汁正静静躺在破碎的金属容器内,表面结出细密冰晶。
一名敌军侦察兵鬼祟靠近,好奇地用匕尖挑起一点送入口中……
下一秒,他脸色骤变,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击穿灵魂。
他疯狂砸碎容器,转身欲逃,脚步却踉跄跌倒,在风雪中抱头低吼,嘴唇不停开合,呢喃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语。
而更远处,一支黑色雪橇正破风疾驰,冷十三伏身其上,怀中密信已被血浸染一角。
他的眼神冷峻如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赶在他们彻底崩溃前,把消息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