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掀了王座
黎明前的净水塔顶层,像一颗钉进废土夜幕的铁锈钉子,孤零零地杵在残破天际线下。
周仓坐在他那张用报废军用舱门改装的办公桌后,肥硕身躯陷在液压椅里,油光满面的脸被通讯仪的蓝光照得阴晴不定。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毒蛇吐信,“那一碗破面,又有人突破了?”
执法队长低头站在门前,头盔下渗出冷汗:“三起……确认三起黄阶突破,其中一人还是瘫痪多年的退役武者,吃完面后双腿有神经反应……现在废车场外排了上千人,水泄不通,连东区的拾荒队都赶来了。”
“放屁!”周仓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跳起,里头泡着的变异枸杞翻滚如血丝,“谁给他的执照?谁批了他的燃料配额?一个连户籍都没有的流浪汉,也敢在基地中心支锅开灶?!”
他喘着粗气,脖颈青筋暴起,眼中怒火翻腾。
这不止是一碗面的事——这是打他的脸,是砸他立下的规矩。
这十年来,他周仓靠一张“许可证”吃遍西区。
餐饮要税、燃料要报、人流要控,每一项都是银盐换命。
而陆野那一口焊满散热片的破锅,连烟囱都没装过滤网,竟一夜之间成了万人朝拜的圣坛!
“大人,要不要……先派人把他抓起来?”亲信小心翼翼开口。
周仓盯着窗外远处那团幽蓝火焰,嘴角忽然咧开,露出一口黄黑相间的牙。
“抓?”他冷笑,“我要让他自己滚下来。”
“传令下去,今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全据点断水两小时,公告写‘管道检修’。另外,把净水闸阀调成低压,让所有公共取水点滴水不出。”
亲信一愣:“可……可是百姓会闹事。”
“闹?”周仓眯眼,“他们早就不满了,我只是给不满找个出口。等他们渴得嗓子冒烟、饿得前胸贴后背,再看看那个‘神厨’拿什么煮面!没水,他那锅就是个铁疙瘩!看他怎么变出神仙饭!”
他靠回椅背,指尖敲打着桌面,仿佛已看见明日新闻上写着:拾荒疯子因非法聚众、虚假宣传,被当场驱逐。
——这一局,他赢定了。
而此时,废车场早已热浪滔天。
正午的日头毒辣如刀,沙地蒸腾起扭曲的空气。
上千人挤在锈铁围栏外,喉咙干裂,嘴唇泛白。
有人抱着空水袋发抖,孩子哭得嘶哑,却被母亲死死捂住嘴——怕浪费一丝水分。
“真的……不会再开了吗?”一个少年喃喃。
就在这时,阿瘸子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到场地中央,身后跟着几个壮汉,合力掀开一块伪装成垃圾堆的钢板。
轰隆一声,地下水声汩汩响起。
一道清泉自地下管道涌出,顺着临时挖出的沟渠流向人群。
水光潋滟,映着众人不敢置信的眼睛。
“活泉!”有人尖叫,“是活的地下水!不是循环净化的那种!”
大妞第一个冲上去,舀起满满一瓢,仰头灌下,喉结剧烈滚动。
她抹了把嘴,转身面对围观群众,眼里含泪,声音炸雷般响起:
“我们每个月交三斤水票!结果喝的是回收尿液过滤的臭水!而他们——”她指向净水塔方向,“把真正的活泉藏在地底发霉!可这个叫陆野的人,没让我们掏一分钱,就给我们喝水!”
她高举水瓢,嘶吼:“一碗面,让我们尝到了什么叫人活着的味道!你们告诉我——我们到底算不算人!?”
人群沉默了一瞬。
随即,低语汇成浪潮,浪潮化作怒吼。
陆野站在那口破锅前,听着身后的喧嚣,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他知道周仓不会坐视不理,也清楚这场对峙迟早要来。
断水?
不过是小儿科的打压。
他早就在三年前摸通了废弃城市的地下管网,悄悄接通了一处未被登记的深层泉眼。
这水,从不上账,也不纳税,只等一个时机——今天,正是它见光的日子。
第二锅面,准时开拍。
依旧是粗瓷碗,依旧是紫灰色面条,但此刻落在众人眼中,已不再是食物,而是一线生机。
“十五斤盐!”赤脊佣兵团团长咬牙甩出盐袋,“我兄弟只剩三个月寿命,求一碗延命!”
“一把F级晶核启动器!”一名工程师模样的女人颤抖着举起手,“我丈夫卡在瓶颈九年了……只要一次机会……”
竞价一路飙升,最终由一位残疾老武者以祖传的地阶功法残卷拍下。
当那碗面递到他手中时,全场寂静无声。
老人双手颤抖,一口一口咽下,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
三分钟后,他扶着轮椅站起,双腿微微颤抖,却真真切切地撑住了身体!
“我……我能感觉到了……”他哽咽,“我的经脉……在动……”
围观者中,一名女子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我老婆瘫了五年……每天躺在床上等死……你告诉我,只要一碗面,就能让她睁开眼吗?”
陆野爬上一辆报废的装甲运兵车,站在车顶,风吹动他破旧的衣角。
他望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眼神却燃烧着希望的人,缓缓开口:
“我不是神医,也不是救世主。我只是做了一顿饭。”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穿透烈日与尘沙:
“但我问你们一句——凭什么?凭什么只有缴得起税的人,才配尝一口热乎的?
凭什么只有拿着许可证的家伙,才能决定我们吃什么、喝什么、能不能活下去?”
人群安静下来,每一双眼睛都盯着他。
风掠过废铁丛林,卷起一片沙尘。
然后,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我们要吃饭!”
紧接着,第二个声音响起:
“我们要活路!”
一声接一声,千人同呼,声浪滚滚,直冲云霄。
而在净水塔顶层,周仓捏碎了手中的通讯器,双眼赤红如兽。
“好啊……陆野。”他低声嘶吼,抓起军用对讲机,“你以为你点的是灶火?你点的是焚身之焰!”
装甲车已在楼下待命,枪膛上满。
他狞笑着站起身:“现在,让我教教你——什么叫规矩。”装甲车的履带碾碎锈蚀的铁皮,轰鸣着冲进废车场中央,炮塔缓缓转动,黑洞洞的枪口锁定那团不灭的幽蓝火焰——也锁定了站在火前的男人。
“非法聚众,扰乱秩序,立刻停火!”周仓站在车顶,军大衣猎猎作响,声嘶力竭地咆哮。
他身后八名全副武装的执法者齐步压上,战术面罩下眼神冷酷,枪械已切换至震慑模式,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这“叛乱”摁死在萌芽之中。
人群骤然一静,恐惧如潮水漫过脚踝。
有人后退,有人颤抖,但更多人死死盯着陆野——那个给他们喝过活泉、吃过热面的人。
而陆野,只是轻轻拂了拂衣袖上的灰。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反而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漆黑如墨的金属匣子。
表面布满细密纹路,像某种古老图腾,又似星辰轨迹。
他拇指按下中央凹槽,一声低沉嗡鸣骤然响起,仿佛远古钟磬自地底苏醒。
“咔……咔咔——”
机括展开,三根支架自动弹出,稳稳落地。
刹那间,一层淡金色光晕自匣体蔓延开来,虚空中浮现出一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餐馆幻影:飞檐斗拱,炊烟袅袅,匾额上四个古字若隐若现——【武道食神】!
香气,随之降临。
不是寻常饭菜的油腻浓香,而是一种带着韵律的、能渗入骨髓的芬芳。
每一缕气息都裹挟着微弱却绵长的元能波动,如春风拂心,似甘露润魂。
那些原本因干渴与愤怒濒临崩溃的神经,竟在这香气中悄然舒展、安定。
一个孩子停止了哭泣,睁大眼睛望着空中幻影,喃喃:“妈妈,那是……家吗?”
大妞猛地抬头,眼中怒火被点燃成了另一种东西——一种近乎信仰的炽热。
她抄起摊位旁的铁铲,狠狠砸向地面,嘶声怒吼:“他们不让咱们活,咱们就自己抢!粮仓里堆的是我们的血汗!药库里藏的是我们卖命换的命!今天,谁拦,谁就是敌人!”
“抢!”
“抢回来!”
千人如潮,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朝着周仓私设的仓库奔涌而去。
铁门在撞击中呻吟,锁链崩断,成袋的变异米粮、密封的药品、甚至被藏匿的净水芯片倾泻而出,如同压抑十年的火山终于喷发。
凌月悄然贴近陆野身边,精神力悄然扫描四周情绪波动,声音压得极低:“你早就知道这灶台能影响情绪?这是系统的精神干涉?还是……你算准了人心?”
陆野望着那片沸腾的人海,风吹乱了他的黑发,映着火光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轻声道:“我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说:
“但我赌他们饿得太久了。”
远处,周仓被两名亲卫拼死拖上装甲车顶,脸上再无半分官威,只剩癫狂与惊恐。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仓库被掀翻,积攒多年的权势如沙堡般崩塌,嘴里仍在嘶吼,像是最后的挣扎:
“规矩!你们忘了规矩了吗!没有执照不准开灶!没有审批不准取水!没有许可不准……不准……”
声音淹没在万人怒吼之中。
而那口焊满散热片的破锅,依旧静静立于火焰中央,汤水翻滚,热气升腾,仿佛自始至终都在冷笑——
笑这世道,笑这法则,笑这所谓“规矩”,不过是强者口中的一句遮羞布。
三天后,废车场中心,黄沙清扫,铁架林立。
一口新锅架起,底下火焰未熄。
陆野站在这里,面前是一块刚焊好的铁牌,边缘还冒着火星,五个粗犷大字赫然其上:
凭事换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