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不吃人,人自己吞自己
血月余晖尚未褪尽,废土的清晨裹着铁锈与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野站在营地中央那块裂开的水泥台上,身后是那口沉默如老僧入定的旧铁锅,锅底残余的黑垢在晨光中泛着幽暗的油光,仿佛封印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
拾荒队的人围成一圈,眼神里有疑惑、有不安,更多的是饥饿。
往日这个时候,锅已经热了,汤已经滚了,哪怕只是一碗掺了树皮粉的糊糊,也能让人撑过又一个生死未卜的日子。
可今天,灶冷了,火没点。
“从今天起,饭不白吃。”陆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凝固的空气。
人群骚动起来。
“陆哥,你这是要断我们活路?”一个满脸风霜的老汉颤声喊道。
陆野目光扫过他,平静得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阿大,你昨天捡了三斤废铜,换了一碗汤。可你知道冷库在哪吗?知道三十年前‘食战组’为什么一夜消失吗?”
没人回答。
他抬起手,掌心摊开一张泛黄的纸片——半张菜单,墨迹斑驳,印章猩红如血。
“这道‘霜髓炖龙脑’,能镇压S级异兽,也能唤醒被封死的武道根源。”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而我,要找到它完整的配方。”
台下鸦雀无声。
“即日起,‘陆记’暂停日常供餐。”陆野一字一句宣布,“谁能提供关于‘旧城冷库’、‘食战组’或‘风味共鸣’的有效线索,谁就能获得优先用餐权,甚至……尝一口任务菜肴。”
话音落下,像是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整片废土。
消息像野火燎原。
不到半天,四面八方的游民、流浪武者、隐姓埋名的情报贩子,纷纷涌向这个不起眼的排水管安全点。
有人带着一只破旧的防水袋,里面是一卷烧焦一半的地图,颤抖着说:“这儿……地下通风井,每到半夜,会传出‘会唱歌的肉汤’,听得人骨头发酥……”
另一个独眼汉子蹲在地上,用炭条在地上画出一个扭曲的符号:“我在东区焚化炉见过黑袍人,他们烧书,嘴里念叨着‘不能让灶火重燃’……那本书上,也有这把双刃刀的印!”
线索纷至沓来,真假难辨,却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旧城冷库,那个被传为“吞人冰窟”的禁地。
凌月彻夜未眠。
她在角落架起一台从基地废墟里扒出来的老式投影仪,将所有信息输入系统终端。
纸浆成分、坐标轨迹、能量波动频率、历史档案残片……数据流如银河倾泻,在空中交织成一幅立体星图。
七点连珠,赫然成北斗之形。
“七个共振节点!”她指尖划过虚影,声音因激动而微颤,“‘龙吟烤排’激活的是第三颗——天玑位!而‘霜髓炖龙脑’对应的极可能是摇光位,位于冷库最深处!”
陆野站在她身后,凝视着那幅星图,心头翻涌的不是惊喜,而是某种近乎宿命的寒意。
“所以……”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如地脉震动,“系统不是随机派发任务。它在引导我,补全一场被打断的仪式——三十年前,‘第七宴’未完成,天地失衡,‘天变’降临。”
凌月猛地回头:“你是说……这些菜,根本不是为了让你变强?它们是钥匙,是锚点,是用来修复这个世界的东西?”
陆野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炉膛残烬上,那一撮灰里,似乎还藏着昨夜星图投射时的微光。
他忽然想起梦中那句反复回响的低语——
“第七宴未完成,天地不得安宁。”
原来他以为自己是在利用系统逆天改命,可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某个宏大计划中的一枚棋子,或者说……一位被遗忘的执火者。
远处传来喧嚣。
几个拾荒少年扛着一块锈蚀的金属板冲进营地,上面刻着模糊的路线图,边缘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
“我们在废弃地铁站找到的!下面写着‘主厨之路,始于冰心’!”
陆野接过金属板,手指抚过那行字,忽然一顿。
这笔迹……
和他写菜单时的习惯,几乎一模一样。
就在此时,百里之外的焦土深处,一座由残破集装箱堆叠而成的营地内,气氛肃杀。
三位身披灰袍的老者端坐高位,怒目而视。
苏红袖跪伏于地,肩头染尘,却脊背挺直。
“你放任一个拾荒者毁我味宗‘龙吟宴’传承,还擅自追查禁忌之事?”左首长老拍案而起,声如雷震。
苏红袖缓缓抬头,取出一枚晶石,轻轻一捏。
一道光影浮现——正是那半张“第七宴·霜髓炖龙脑”的菜单,暗红印章清晰可见。
“诸位请看。”她的声音冷静如冰,“这是祖师爷亲授的‘主厨认证’,唯有纯血传人以心火引动元能,方可显形。可它,为何会在一个拾荒者手中重现共鸣?”
三人顿时哑然。
右首长老脸色阴晴不定:“不可能……除非……他是‘灶心之血’的后裔。”
一直沉默的刀七忽然起身,断指紧握刀柄,眼中燃起狂热火焰。
“我愿随少主走一趟冷库。”他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却坚定,“若那陆野真是主厨继承者,我便卸刀归灶,永为薪柴;若他是亵渎者——”
他抬眸,刀锋般的视线刺破虚空,仿佛已穿透千里废土,落在那口锈锅之上。
“我亲手焚其锅,灭其火,斩其命。”夜风如刀,割过腐沼边缘焦黑的芦苇丛。
陆野蹲在一具尸体前,指尖轻轻拂开那凝固在胸口的锅铲烙印——皮肉焦枯,却无血腥气,反倒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像是炭火慢煨了三天三夜的骨髓汤。
“他们不是被杀的。”凌月站在他身后,精神力如蛛丝般探入尸体残存的意识碎片,眉心紧蹙,“他们是……笑着死的。脑域最后的波动显示极度愉悦,接近临终顿悟。”
陆野冷笑一声,将匕首插回腰间。“吃出来的?”
“不止是吃。”凌月声音发颤,“他们的味觉神经已经异化,和元能产生了共鸣反应。就像……被某种食物强行进化了一样。”
陆野没说话,目光落在尸体唇边那一抹暗金色的残留物上。
他用刀尖挑起一点,凑近鼻端轻嗅——刹那间,脑海中轰然炸开一片星空,无数陌生的菜谱、火候、调味比例如洪流灌顶,几乎让他跪倒在地。
“第七号试验体,进食‘龙吟烤排’原型液后,成功激活灶心之血……”
一道不属于他的记忆闪现即逝。
他猛地抬头,望向不远处那口被藤蔓缠绕的通风井,井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吐纳着潮湿阴冷的气息。
雷藤叶在他手中燃起幽蓝火焰,火光映照岩壁,赫然现出大片刻痕——
【第七宴·第一道:龙吟烤排】
取A级雷鳞蛟脊肉七两,以三十年陈梅卤腌制九刻,文火慢炙,佐以地脉雷藤灰三分……
【第七宴·第三道:佛跳墙】
集五兽精魄、百年灵芝、陨铁锅底垢……于子时三刻封坛,借月华引动风味共振……
而最深处一行字,让陆野呼吸停滞:
【第七号试验体,味觉神经重组完成,可感知元能本源。
建议推进至‘霜髓炖龙脑’阶段——若成功,或可重启天地灶鼎。】
“这不是菜单。”凌月声音干涩,“这是实验日志。”
陆野缓缓抽出匕首,刀刃映出自己瞳孔深处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金焰。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会笑着死去。
因为他们尝到了“完整”的味道。
而他……从出生起就在等这一餐。
“系统不是给了我什么。”他低声道,脚步已踏入井口深渊,“它只是唤醒了我本来就是的东西。”
隧道蜿蜒向下,空气越来越冷,岩壁上的刻痕也越来越密集,仿佛整座地下网络都是一本被埋葬的食神典籍。
雷藤火光照不到尽头,唯有脚下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是某种巨大的生物,在地底缓慢吞咽。
突然,凌月一把拉住他:“等等!这节奏……是心跳。”
陆野停下脚步,贴耳于壁。
咚——
沉重,规律,带着金属般的回响。
“不是心脏。”他说,“是炉膛。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点火。”
他想起梦中那句低语:
而现在,有人比他更早一步,想把这场宴会续上。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退缩,反而加快脚步深入。
越是靠近核心,岩壁上残留的能量波动越强,凌月的精神感知几近超载。
她看到幻象:三十多年前,一群身穿白袍的人围着一口通天巨锅,锅中翻滚的不是汤水,而是星河。
“食战组……他们不是厨师。”她喃喃道,“他们是武道科学家,用美食为媒介,试图调和元能暴动。”
“结果失败了。”陆野接过话,语气平静,“所以天变了。”
但他眼底却燃起一团火。
既然失败,那就由他来重做一遍。
当他们终于抵达最底层时,一座半塌的石室出现在眼前。
中央摆着一尊锈迹斑斑的铁锅,与陆野营地那口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大、更古,锅底铭文流转,隐约组成北斗第七星的图案。
锅前,一块石碑静静矗立。
碑文仅有一行:
“主厨之路,始于冰心——但唯有吞下过去之人,方配执火。”
陆野走上前,伸手触碰锅沿。
刹那间,全身血液沸腾,脑海炸开无数画面——婴儿时期的针管、痛苦的神经改造、母亲模糊的脸在火光中消失……
原来他不是偶然激活系统。
他是被制造出来,专为完成第七宴的人。
“所以……我一直饿。”他低声说,眼中金焰暴涨,“因为我的身体,记得那顿没吃完的饭。”
良久,他收回手,转身便走。
“我们回去。”
“可材料还没齐……”
“不用找了。”陆野冷笑,“真正的食材,从来就不是什么异兽里脊、千年灵芝。”
他望向来路,仿佛已看穿百里焦土。
“是信念,是命,是敢把整个世界当成锅底柴的人——才能炖出那一碗‘霜髓炖龙脑’。”
当二人重返地面时,东方已泛鱼肚白。
可营地方向,却不见炊烟升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森然包围的灰影。
风中传来金属轻鸣。
一口空锅前,刀七静立如碑,手中利刃直指苍天,仿佛在等一个人回来——
等一场,关于谁才是真主厨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