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五十五章 烽烟复起
第五十五章 烽烟复起
皋兰县城的范家祠堂，晨雾还没散尽，檀香的气息就已弥漫开来。年近古稀的范增学拄着拐杖，站在供桌前，看着身后的范庆浩将三炷香插进香炉。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却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他是范福平的遗孤，靠着父亲“为国捐躯”的荫庇，得以进入兰山书院求学，再过几日，就要去兰州贡院参加科考。
“给家神和祖宗磕三个头。”范增学的声音带着老态，却依旧有力。
范庆浩跪在蒲团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笃笃的声响。香炉里的烟缭绕上升，模糊了供桌上的神位和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从范立强到范福平，那些在战乱中逝去的亲人，仿佛都在烟影里静静望着他。“求九天圣母和列祖列宗保佑，孙儿不负所托，能为范家挣个功名。”
范增学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满是欣慰。这孩子自小在书院苦读，寒冬腊月也能坚持晨起背书。“去吧，你爹在天有灵，定会护着你。”
此时的肃州城，洪槐商号的分号里，范增鑫正拿着算盘噼啪作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却掩不住眼里的精神头。十岁的范庆林趴在柜台上，学着记账，六岁的范庆萱则抱着算盘珠子玩耍，清脆的响声在店里此起彼伏。
“爷爷，爹说伊犁那边的皮毛生意好得很，咱们啥时候过去？”范庆林抬起头，脸上沾着墨汁。
范增鑫放下算盘，笑着捋了捋胡子：“等你爹从哈密回来，咱们就备上货，去伊犁找你大伯。听说那边现在热闹得很，汉回蒙藏的商人都聚在那儿，咱们商号的货，定能卖个好价钱。”他望着窗外肃州城的街道，车水马龙，心里感慨万千——当年从兰州过来时，哪敢想有今日的光景。
兰州城里的洪槐商号总号，范福霖正指挥伙计们装货。马车旁，范增垠抱着刚满周岁的外孙，笑得合不拢嘴。“爹，这批茶叶要发往肃州，您要不要跟车去看看增鑫伯伯？”
范增垠摇了摇头：“不去了，祠堂那边还等着我回去抄家谱。”他低头逗着怀里的孩子，“等过阵子闲了，我带你去皋兰看太爷爷的祠堂。”
福建泉州的范家宅院，范增垄正坐在葡萄架下，教两个孙子读书。十八岁的范庆岁捧着《资治通鉴》，读得正在入神；十五岁的范庆年却心不在焉，眼神总往街上瞟。“你爹要是回来，见你这般不用功，定要生气。”范增垄敲了敲范庆年的头。
他们的叔叔范福泰去了南洋好些年了，只来过两封信，说在游历了好几个国家，一切安好，却从未提过归期。范增垄望着大海的方向，浑浊的眼里泛起潮意——这儿子，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京城的范氏医馆里，范增朴正给一个孩童诊脉，范福宁在一旁抄药方。二十二岁的范庆隆已能独当一面，正给一位老人针灸，手法娴熟得不像个年轻人。“庆隆这手‘透天凉’，比你爹当年还厉害。”范增朴笑着对范福宁说。
后院里，范庆正正和几个洋人模样的朋友摆弄着一台西洋镜，惹得路过的范庆洁直皱眉。“二哥，爷爷要是看见你又玩这些奇技淫巧，定要罚你抄医书。”
范庆正头也不抬：“妹妹懂什么，这叫格物致知。”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光绪二十年春。朝鲜半岛的烽火，猝不及防地烧到了中国的土地上。
伊犁宁远城的军署里，范福廷正擦拭着那把跟随他多年的马刀，刀鞘上的铜环已有些斑驳。窗外，周氏怀中抱着两岁的女儿范庆歆，正教十二岁的范庆玄和五岁的弟弟范庆复读书，少年的声音清亮，带着伊犁河谷特有的爽朗。
“将军，董大人的军令到了！”传令兵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范福廷展开文书，脸色渐渐凝重。董福祥已升任乌鲁木齐总督，本奉命进京为慈禧太后贺六十大寿，恰逢中日开战，朝廷命其率董字营全军协防京畿，特令他即刻率部随同大军一起出疆，经甘肃赶赴京城。
“要走了？”周氏端着茶水进来，见他脸色，便知何事。
范福廷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军令如山，我得先去。等安顿好了，就派人来接你们娘几个。”他看向范庆玄，“庆玄，在家好好听你娘的话，照顾好弟弟妹妹。”
范庆玄站在一旁，手里还攥着书卷，小眉头皱着：“爹，敌人很厉害吗？”
“再厉害，也没当年的回军凶。”范福廷摸了摸儿子的头，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也差不多这么大，“爹会平安回来的。”
出征那日，宁远城的百姓都来送行。周氏抱着小女儿，范庆玄牵着弟弟，站在城门口，望着范福廷的队伍消失在戈壁尽头。风卷起少年的衣角，他望着父亲远去的方向，突然大声喊道：“爹，别忘了给我带京城的新书！”
范福廷在马上回头，挥了挥手，眼眶有些发热。从河州到伊犁，从少年到白头，他这辈子和父亲一样似乎都在征战的路上。只是这一次，他心里多了份牵挂——宁远城的家，还有那个眉心曾泛着青光的儿子。
队伍一路向东，往兰州而去。范福廷望着沿途渐渐熟悉的风光，知道一场新的战事即将开始。只是他没想到，这场战争的惨烈，会远超当年的回乱，而范家的故事，也将在这烽火中，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