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此起彼伏的鼾声渐渐平息，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而他却是睡意全无。
晚照独自坐在黑暗中，肩头的伤口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煎熬。
他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双手——
这双曾经握剑保护苍雪的手，会不会有一天变成撕碎她的利爪？他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仿佛已经尝到了血腥味。这个念头让他胃部一阵痉挛，几乎要呕吐出来。
自己好不容易才和苍雪在一起。
可自己是一个会吃人的怪物。
木楼梯突然传来极轻的“吱呀”声。晚照的耳朵敏锐地动了动，还未抬头，就听见苍雪的声音：
“阿照。”她唤他。
晚照听到雪儿唤自己，终于忍不住心里一酸，落下泪来。晚照慌忙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意，却还是被她发现了异样。
苍雪看到晚照发红的双眼，问道：“阿照，你怎么哭了？”
“没事。”晚照强颜欢笑。
“是伤口太疼了？”苍雪在他身边蹲下，指尖轻轻拂过他包扎好的伤处。
“不是。我不怕疼。”
“那是怎么了？”
晚照忍住哽咽的喉头，握住苍雪的手：“雪儿……你跟我在一起，害不害怕？”
“为什么害怕？”
“杨富山说，我根本不是人，是那吃人的盲眼怪物……”
苍雪看着他嫣然一笑：“你不是那些怪物。”
“我是说如果——”晚照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像是怕伤到她般拉开距离，“如果我骨子里就是个怪物，只是这些年被压抑着……如果见到同类后，我控制不住要吃人……那我……”晚照说得恳切，泪水不受控制滚落下来。
苍雪却向前一步，抬手抚上他湿润的脸颊：“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这一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晚照心中某个紧锁的闸门。酸楚的情绪汹涌而出，原来被人真心疼爱时，连委屈都会变得如此汹涌。
“那如果是我呢？”苍雪突然发问，“若我才是那个会杀人的怪物，你会怎么做？你会不会杀了我？”
晚照怔住了。下一秒，他猛地将苍雪拥入怀中，他的面孔埋在她的发间。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我舍不得。”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护卫，此刻笨拙得像个孩子，“我带你去没人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我会好好养活你，让你想不起要杀人……”
“那我也答应你。”苍雪将头埋进他的胸口，“若你真变成怪物，我就带你回寒山，找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把你藏得好好的。”一席话说得晚照破涕为笑。
二人靠在墙边坐下来，苍雪靠在晚照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晚照不再胡思乱想，于是渐渐地便有了几分睡意。苍雪心中思绪翻涌，见晚照朦胧中睡去，只是在他怀中不可察觉地轻轻一声叹息。
——若自己脑中的芯片真被病毒感染，那她会变成那个杀戮机器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缠绕着她的心脏。她想起那些梦境中失控的机器人，冰冷的手术台，还有……苏北被强制关机的画面。
越是细想，越觉得心绪烦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苍雪忽然开始听到外面有不少淅淅索索的声音。
这些声音让她本能地清醒过来，她有一个直觉，她知道也许是他们口中说的那些危险已经来了。
晚照本就睡得警觉，此时他的双耳动了一动，也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低头轻轻唤怀中的人：“雪儿。”
外面的动静开始越来越大，有些像是蹑手蹑脚的脚步声，有些确实如诗魄所言，像是拖着什么东西的声音，更像是爬行的声音。
莫非这些怪物真的是爬着走的？苍雪回想当时她见到的壁画，里面的人大部分都是直立的，似乎并没有什么爬行的人。
苍雪对晚照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她想去看看。
她慢慢站起身来，弓着身子，轻手轻脚走到窗边，将拉拢着的窗帘用手指轻轻挑起了一条小缝。晚照贴在她的身后，用耳朵贴着窗户。
林天风建造的这些屋子，窗户上贴的都是极细的薄纱，透气透风，虽然不少已经破损了，但他们所在的房屋窗户却都是完好的。苍雪从里面往外看，外面的影子若隐若现。
只见外面出现了不少的黑影，都有一人多高，如鬼魅般，正在大街上慢慢地移动。
这些怪物之间没有交谈，没有沟通，静悄悄地，整个街道上只有拖着的脚步声。
苍雪摸出匕首，将窗户上的薄纱轻轻地挑了一个洞，她伸出一只眼睛想往外看得清楚一些。
这一看不要紧，只看了一眼，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不由自主地往后一躲，撞在了晚照的怀中。晚照连忙抱住了她。
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苍雪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那大街上竟然满满当当的全都是人，仿佛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不，不完全是人。
她说不上来，但确实总感觉哪里和人不太一样。
有些人在地上爬，有些人用十分缓慢的步伐行走，面无表情。这些人穿着极简单的衣服，仿佛是用兽皮做成的，简简单单，破破烂烂。
其中不少人的身上都带着扇骨，而且，似乎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白瞳！
他们似乎比晚照的双眼退化得更彻底，眼睛里面没有瞳仁，什么都没有。
他们的眼睛里是空洞洞，白茫茫的一片，乍一看上去，十分骇人。
他们的面上没有喜怒哀乐，眼神空泛，因为常年生活在地下，连面皮都是苍白的，真仿佛如同地下的僵尸一般。
他们，真的吃人吗？
晚照的耳朵紧贴窗缝，心跳如雷。
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清晰感知到外面那些存在的轮廓，与自己如此相似的身形结构，同样的扇骨特征……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这些，就是他的同类。
突然，一阵异样的气流拂过窗纱。
晚照浑身一僵——有什么东西正在窗外停下，同样将耳朵贴上了窗缝！
他猛地搂住苍雪蹲下，两人的呼吸都凝滞了。
透过薄纱，苍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白色轮廓就贴在窗外……
他们……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