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四章：星尘之棺
“滴答…滴答…滴答…”
猩红的数字在狭窄的舰桥主屏上跳动，冰冷地切割着所剩无几的时间：
**68:17:03…**
**68:17:02…**
**68:17:01…**
窗外，不是星辰大海，而是扭曲、破碎、光怪陆离的亚空间湍流。飞船——“星尘之棺”——这艘由“方舟”废墟中勉强拼凑、搭载了老白压箱底私藏的超空间引擎模块的金属棺材，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引擎过载的震颤，都让舰体如同暴风雨中的朽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舰桥内，空气污浊，混合着机油、血腥、汗臭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源自他们自身的冰冷沉重感——归墟的侵蚀。
夜枭如同焊死在舰长椅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扭曲的视窗外那一道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混沌能量轨迹——苏桐留下的唯一路标。他裸露的左臂搭在冰冷的扶手上，灰白的石质化纹理如同丑陋的藤蔓，已经爬过了手肘，向肩膀蔓延。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种冰冷的、仿佛骨骼在被缓慢替换的细微麻痒。
“轨迹…波动加剧！能量特征…正在…衰减！”老白嘶哑的声音在操作台前响起，他佝偻着背，手指在布满裂痕的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汗水浸透了他油腻的头发，滴落在控制面板上。他手臂上的石质化纹理同样清晰可见。“亚空间湍流太强了！引擎输出…已到极限！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撕碎！或者…提前耗尽燃料，成为亚空间里的永久漂流物！”
“撑住！”夜枭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校准！对准轨迹峰值！引擎功率…再推高百分之五！”
“头儿！百分之五就是临界点！引擎核心随时可能融毁！”负责动力系统的岩石低吼着抗议。他坐在副驾驶位，脸色比死人还白，左肋下被能量绷带紧紧包裹的伤口渗出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褐色。他胸膛上的灰白纹理如同蛛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仿佛肺叶里也填满了砂石。
“那就让它融！”夜枭猛地转头，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死在路上，总比看着倒计时归零强！执行命令！”
岩石咬碎了牙，布满青筋的手猛地推下过载杆！
嗡——！！！！
“星尘之棺”猛地一震！尾部引擎喷口爆发出刺目的、不稳定的蓝白色光焰，瞬间压过了亚空间湍流的幽暗！舰体发出更加凄厉的金属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剧烈的颠簸将所有人都狠狠甩向束缚带！
“啊——！”医疗区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夜枭艰难地扭头望去。角落里，秦法医正死死按住剧烈挣扎的山猫。山猫的整条左腿齐膝而断的伤口上方，灰白的石质化纹理已经如同蔓延的冰霜，覆盖了他的半边腰腹！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光泽，肌肉僵硬，血管在皮下如同僵死的灰线。他双眼圆睁，眼球浑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非人的嘶鸣，力量大得惊人，秦法医几乎按不住他！
“老秦！山猫怎么样？！”夜枭吼道。
“侵蚀…加速了！”秦法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手臂上的纹理也在同步加深，“生物信号…混乱！神经系统…正在被…改写！他在…抵抗…但…快撑不住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山猫的身体猛地一弓！覆盖腰腹的灰白纹理骤然亮起微弱的暗红光芒！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毁灭欲的意志碎片，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扫过整个舰桥！
嗡！
舰桥灯光疯狂明灭！
主屏上的苏桐能量轨迹线剧烈扭曲，几乎消失！
岩石面前的引擎状态屏瞬间爆出刺目的红光！过载警报凄厉地尖叫起来！
“该死！是种子碎片的污染共鸣！”老白失声尖叫，“他在无意识干扰飞船系统！”
“按住他！注射强效镇静剂！最大剂量！”夜枭厉声下令，心沉到谷底。山猫体内的“火种”碎片污染，正在失控！
秦法医眼神一厉，动作快如闪电，一支高压注射器狠狠扎进山猫的颈动脉！强效的混合药剂瞬间注入！山猫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中的疯狂光芒渐渐褪去，身体软倒，但胸膛那灰白的纹理依旧在微弱地起伏，如同活物在呼吸。
舰桥的警报声渐渐平息，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苏桐的轨迹线重新显现，却比之前更加黯淡、飘忽。
“引擎…过载损伤…百分之三十七…无法修复…”岩石看着屏幕，声音干涩，“燃料消耗…超过预期百分之二十…我们…到不了坐标点…”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引擎的嘶鸣和倒计时的滴答声。
夜枭缓缓低下头，摊开紧握的右手。掌心，三枚指甲盖大小的暗灰色结晶碎片静静躺着。它们非金非石，表面天然的痛苦纹路在舰桥昏暗的灯光下，仿佛在微微蠕动，散发着冰冷、沉重、令人心悸的气息——赵峰石质化身体崩解后残留的“火种”。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悲怆与守护意志，如同冰冷的电流，顺着碎片刺入他的掌心，流遍全身。这意志在与他体内蔓延的归墟侵蚀对抗，带来短暂的清明，却也加速了石质化纹理的蔓延。
“老秦…”夜枭的声音异常沙哑，“这些碎片…能压制侵蚀吗？或者…提供能量？”
秦法医疲惫地走过来，接过夜枭递来的一枚碎片。冰冷的触感让他手臂的灰白纹理都微微一颤。他拿出便携式分析仪，将碎片放入特制的隔离槽。仪器发出高亢的嗡鸣，屏幕上的数据流疯狂跳动。
“无法压制…”秦法医盯着屏幕，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相反…它们是更高浓度的‘污染源’和…能量聚合体！内部能量冲突比我们身上的更剧烈！强行接触或使用…只会加速侵蚀，甚至引发不可控的能量爆发！”他指着屏幕上疯狂闪烁的频谱，“看，它就像一个微缩的混沌炸弹！极不稳定！至于能量…理论上可以提取，但以我们现在的技术…提取过程本身就可能引爆它！”
希望的火苗再次被掐灭。
“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了。”夜枭猛地攥紧剩下的两枚碎片，冰冷的棱角刺痛掌心。“利用它…做诱饵。”
“诱饵？”老白和岩石同时看向他。
“Ω系统在追杀‘钥匙’的污染源，对吧？”夜枭的眼神如同瞄准猎物的鹰隼，指向主屏上那代表苏桐的、断断续续的混沌轨迹线，“我们身上有污染，碎片更是高浓度污染源！我们就是黑暗中的灯塔！与其被它们追上围剿，不如…主动暴露一部分！把追兵引开！给苏桐…争取时间！”
他指向星图上一个偏离航线的、靠近一片不稳定星云的坐标点。“在这里！制造一个强烈的‘污染’信号源！用…一枚碎片！”
“太冒险了！”老白立刻反对，“碎片极不稳定！主动激活它的信号？万一失控爆炸，我们瞬间就完了！而且，Ω系统的猎杀单元速度远超我们，就算引开一部分，剩下的也足以把我们撕碎！”
“留在这里等死就不冒险了？！”夜枭低吼，声音在舰桥内回荡，“燃料不够！侵蚀在加速！山猫快撑不住了！苏桐的轨迹随时可能消失！我们没有选择！这是唯一能给她…给林默…给赵队拼命换来的机会…争取时间的办法！”
他看向秦法医：“老秦！有没有办法…短暂激活碎片信号，并设定延时或遥控引爆？哪怕只有几分钟的强信号，足够吸引火力就行！”
秦法医紧盯着分析仪屏幕上那枚躁动不安的碎片，又看了看医疗区昏迷不醒、生命体征不断下滑的山猫，最后目光落在夜枭那布满灰白纹理、却依旧燃烧着决绝火焰的脸上。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有…一个理论方案。”秦法医的声音低沉而快速，“利用碎片本身与人体侵蚀的同源共振特性。找一个侵蚀程度足够深的人…作为‘载体’和‘引信’，用他的生物电信号去短暂地、定向地激发碎片的核心波动，模拟出强烈的‘污染’信号源。但…载体需要承受巨大的能量反冲和侵蚀加速…几乎是…自杀式任务。而且，信号一旦激发，碎片会进入不可逆的活化状态，最终…必然爆发。”
自杀任务。定向引爆。
舰桥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医疗区…那个昏迷的、半边身体已被灰白覆盖的身影——山猫。
岩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看到夜枭缓缓闭上了眼睛，紧握碎片的右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灰白的纹理在皮肤下如同蚯蚓般蠕动。
“老秦…”夜枭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重，“…准备…执行方案。目标…设定在K7-星云边缘坐标。延时…设定在信号激发后…三分钟引爆。”
秦法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沉默地走向医疗区，动作机械地开始准备所需的仪器和连接线路。没有言语，只有冰冷的金属碰撞声。
老白看着秦法医的动作，又看着夜枭铁铸般的侧脸，最终颓然地坐回操作台前，手指颤抖着开始设定偏离航线的坐标和信号模拟参数。泪水无声地顺着他油腻的脸颊滑落，滴在控制面板上。
岩石死死咬着牙，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窗外光怪陆离的亚空间乱流，胸膛剧烈起伏，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绷带。
夜枭站起身，走到山猫的医疗舱前。山猫在强效镇静剂的作用下安静地躺着，脸色灰败，如同石雕。夜枭伸出那只布满灰白纹理的手，轻轻放在山猫那被石质化覆盖、冰冷僵硬的胸膛上。
“兄弟…”他喉咙滚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对不住…这条路…哥替你…先走一段…”
他拿起秦法医准备好的一枚“火种”碎片。碎片冰冷刺骨，内部的能量仿佛在掌心躁动。秦法医将几根连接着复杂仪器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山猫胸口石质化纹理最密集的区域，另一端连接着那枚碎片。
“信号激发器…准备就绪。”秦法医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宣读死亡判决，“载体生命体征…同步接入…引爆倒计时…将在信号激发后启动。”
夜枭最后看了一眼山猫灰败的脸，然后猛地转身，大步走回舰长位，声音斩钉截铁：
“航线变更！目标：K7-星云边缘预设坐标！全速前进！”
“岩石！引擎状态监控！准备极限规避机动！”
“老白！信号模拟器待命！准备接收激发指令！”
“秦法医…启动…‘火种’计划！”
“星尘之棺”在亚空间湍流中发出濒死的咆哮，猛地调转方向，拖着不稳定的尾焰，朝着那片代表死亡陷阱的、偏离航线的坐标，义无反顾地冲去。
舰桥内，只有引擎的嘶吼、倒计时的滴答、以及生命监控仪上，代表山猫生命曲线的微弱波动。
猩红的倒计时，在主屏角落冷酷地跳动：
**68:02:19…**
牺牲的序幕，已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