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巷子如同怪兽的肠道,粘稠而冰冷。林默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腿,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身后,陈哲诊所那扇紧闭的绿铁皮门带来的窒息感如影随形,那声绝望的呜咽和冰冷的“嘀”声,像鬼爪一样死死攫住他的神经。
他不敢回头,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窥视,在追赶。直到冲出巷口,撞上城中村主街相对明亮些的灯光和人流,他才像搁浅的鱼一样,靠着路边油腻的墙壁滑坐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冷汗像冰水浇透了全身,风一吹,冷得他牙齿打颤。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那冰冷的提示音在嘈杂的夜市背景音中格外清晰:【叮!任务完成!奖励1000元已发放。】
他哆嗦着掏出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里,数字跳动着:【余额:1977.76元】。
1977.76。
这串本该带来短暂喘息和希望的数字,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监视苏桐得来的钱,沾着背叛的腥臊;陈哲诊所里那未知的恐怖,更是在这“奖励”上蒙了一层粘稠的血色。他盯着那串数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苦涩的酸水。
手机屏幕上的暗红系统界面依旧冰冷地悬浮着,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他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墙壁,一步一挪地往出租屋的方向蹭。腿上的剧痛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反而变得有些麻木。他只想回到那个狭小、潮湿、散发着霉味,但至少暂时安全的壳里,把自己藏起来。
然而,就在他拐进通往出租屋那条更窄、灯光更加昏暗的小巷时,一股浓烈的、带着甜腥的铁锈味毫无预兆地冲入了鼻腔!
林默的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像受惊的野兽般警惕地扫视四周。巷子深处,垃圾堆旁,一个模糊的人影蜷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不是错觉!那刺鼻的血腥味,源头就在那里!
心脏再次疯狂地擂动起来。是抢劫?斗殴?还是……与那个诡异的系统有关?与陈哲诊所里发生的事情有关?
恐惧和一种近乎病态的好奇驱使着他。他屏住呼吸,忍着腿痛,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近。
距离拉近,昏黄的路灯光勉强勾勒出那人的轮廓——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男人,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头歪向一边,脸埋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他的身下,一大片暗红色的液体正缓缓地、无声地在地面上晕染开来,像一朵狰狞的、不断扩大的死亡之花。浓重的血腥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林默的呼吸瞬间停滞!他猛地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死人!他撞见了一个死人!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砖头,发出轻微的“咯啦”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小巷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他心惊肉跳,准备不顾一切转身逃离时,巷子口的方向,一道刺眼的白光猛地打了过来!雪亮的光柱像一把利剑,瞬间刺破黑暗,精准地笼罩在林默和他身前那具尸体上!
强烈的光线让林默瞬间失明,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警察!别动!”一个清脆、冷静、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骤然响起,穿透了巷子的死寂!
林默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是苏桐!
脚步声快速逼近,伴随着另一个沉稳的男声:“苏队,有情况!发现目标!还有……一具尸体!”
林默的视力在强光刺激下逐渐恢复,他放下手臂,看清了来人。苏桐举着强光手电,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刺眼的光线,牢牢锁定在他脸上!她的眼神冰冷、审视、充满了职业性的压迫感,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在她身后,是白天在咖啡馆见过的那位身材高大的男同事,同样神色凝重,目光如电。
完了。彻底完了。林默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他在监视她,现在却成了凶杀案的第一发现人,浑身是血污(他自己的汗水和陈哲诊所沾上的灰尘),还瘸着腿,站在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旁边……这简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姓名?”苏桐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刮过林默惨白的脸和他腿上的夹板。
“林…林默…”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在打颤。
“身份证?”苏桐步步紧逼。
林默颤抖着手,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那张边缘磨损的身份证递过去。苏桐接过,用手电光仔细扫了一眼,又抬头,目光在他脸上和身份证照片上来回对比,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
“你怎么会在这里?认识死者吗?”苏桐的目光转向地上的尸体,语气更加森寒。
“不…不认识!我…我刚回来…路过…闻到…闻到味道…”林默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路过?”苏桐冷笑一声,手电光猛地再次聚焦在林默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这么巧?大半夜,在这条死胡同里‘路过’?还正好撞见一具刚死的尸体?”她的目光扫过他沾着污渍的裤脚和明显不自然的站姿,“你的腿怎么回事?身上的污渍哪来的?”
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砸在林默的心口。他无法解释!系统的存在是最大的禁忌!陈哲诊所的诡异经历更不能说!他张着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浸透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冷汗顺着额角、鬓角疯狂地往下淌。
苏桐身后的男同事已经蹲下身,戴上手套,开始初步检查尸体。他翻开死者的外套口袋,动作忽然一顿,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透明塑料密封袋,里面装着几粒白色的药片。他对着手电筒仔细看了看,脸色微变,低声对苏桐说:“苏队,药片…看着像是…那种违禁的靶向药?”
靶向药?林默的耳朵捕捉到了这个词,心脏猛地一跳!陈哲!他诊所里那压抑的咳嗽声!陈哲穿着病号服!他哀求着“药……我会弄到!”……
一个可怕的、模糊的念头瞬间闪过林默的脑海!难道地上这个人……是给陈哲送药的?然后被灭口了?而陈哲,是被胁迫的?他诊所里那个需要药的人是谁?
“林默!”苏桐冰冷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他脸上,“最后一次问你,今晚你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这个人,你认不认识?这些药,和你有没有关系?!”
她举起那个装着白色药片的密封袋,手电光下,药片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我……”林默看着那药片,看着苏桐洞悉一切般的锐利眼神,看着旁边男同事同样充满压迫感的审视,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垮了他本就脆弱的神经!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所有的秘密和恐惧都无所遁形。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再次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那熟悉的、规律的嗡鸣,在死寂的、充满血腥味的小巷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诡异!
嗡…嗡…嗡…
震动声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苏桐和男同事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默的口袋!苏桐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如刀,带着一丝惊疑和更深的探究!
林默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真的停止了跳动!是系统!它在这个时候发任务?!它想干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死死捂住口袋,仿佛想将那震东闷死在里面!但这动作,在苏桐眼中,无异于心虚和遮掩的明证!
“口袋里是什么?拿出来!”苏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命令式的威严,手已经按在了枪套上!
林默的大脑一片空白。拿出来?让苏桐看到那个诡异的暗红系统界面?那一切都完了!不拿出来?苏桐会立刻将他列为重大嫌疑人!他甚至可能被当场击毙!
进退维谷!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巷子口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瞬间撕破了巷口的黑暗!几辆警车呼啸而至,急刹停下,车门洞开,更多的警察涌了下来,迅速封锁了现场。
“苏队!支援到了!”男同事立刻汇报。
苏桐眉头紧锁,深深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如纸、捂着口袋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的林默,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和那袋药片,眼神复杂而凝重。支援的到来暂时缓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但林默知道,自己身上的嫌疑远未解除。
“看好他!带回局里!”苏桐对男同事下达命令,语气不容置疑。她的目光最后在林默惊恐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然后她转身,迅速投入到现场指挥中。
男同事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地盯着林默:“走吧,林先生。配合调查。”
林默如同行尸走肉般,被男警察半搀扶半押解着,走向巷口的警车。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左腿的剧痛早已被更大的恐惧覆盖。口袋里的手机终于停止了震动,但那短暂的嗡鸣声,却像毒蛇的嘶鸣,依旧缠绕在他的耳边。
他被塞进警车冰冷的后座。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闪烁的警灯和嘈杂的人声,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引擎启动的低吼。
在警车驶离的最后一刻,林默的目光透过车窗,下意识地扫过混乱的现场。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苏桐身后不远处,围观人群的边缘,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挺拔的男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但就在林默看过去的瞬间,那个男人似乎有所感应,微微抬起了头。
帽檐下,一道冰冷、锐利、如同毒蛇般毫无感情的目光,隔着车窗玻璃,精准地投射过来,与林默惊恐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周启明!
林默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怎么会在这里?!
警车启动,加速,驶离。那道冰冷的目光被迅速抛在车后混乱的光影里。
但林默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那个系统的代理人,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影,从未真正离开。他就像棋盘旁冷漠的执子者,静静地看着自己这颗棋子,在恐惧和绝望的泥沼中徒劳挣扎。
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在警车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亮起一道微弱的红光。一条新的信息,无声地浮现在那暗红色的背景上:
【用户行为风险等级提升。解除执法力量。】
【启动应急方案。】
【高级用户“医生”已介入。】
【保持沉默。等待指示。】
【生存是最高优先级指令。】
“医生”?!
林默看着屏幕上这个冰冷的代号,再联想到陈哲诊所里那压抑的咳嗽、病号服、绝望的哀求、冰冷的“嘀”声……还有巷子里这具可能与“药”有关的尸体……
一股比死亡更深的寒意,瞬间将他彻底冻结。他蜷缩在警车冰冷的座椅里,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光影扭曲的城市,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冰冷的蛛网,而自己,就是网中央那只被层层缠绕、无处可逃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