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指了指坡地边缘几棵歪脖子老松树的树干。
赵铁柱、老根叔和陈三炮凑近一看,起初没看出什么,但仔细辨认,才发现在离地约莫一米多高的树干上。
树皮有被粗糙硬物反复刮蹭、甚至啃咬过的痕迹,新鲜的树脂混合着泥雪凝结在上面。旁边雪地上,还有一些散落的、带着泥污的鬃毛。
“这是……蹭痒?”陈三炮瞪大了眼睛。
野猪喜欢在树干上蹭掉身上的泥垢和寄生虫,留下明显的痕迹。
“不止。”
温卿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拨开树干根部厚厚的积雪和落叶层。
下面,露出了一小片被翻拱过的、裸露的黑色泥土,虽然又被新雪覆盖了一部分,但那股属于野猪的、特有的骚膻气味,依旧隐约可闻。
泥土里,还混杂着一些未曾完全消化的植物根茎碎屑和某种坚果的壳。
“它们在这附近觅食,并且停留过一段时间。”
温卿站起身,目光投向坡地的上方,那里林木更加茂密,且有一条被积雪半掩的、似乎是野兽常年踩踏形成的小径。
“数量不少,从翻拱的痕迹范围和粪便的新鲜程度看,不会少于十头,而且就在一两天内。”
她的分析冷静而专业,听得赵铁柱三人暗自心惊。
他们光顾着找脚印,却忽略了这些更细微但同样重要的线索。
这个女知青,不仅力气大得吓人,观察力竟然也如此敏锐!
“走这边。”温卿没有耽搁,率先沿着那条隐约的小径向上走去。
赵铁柱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信服。
他们不再犹豫,立刻跟上温卿。
接下来的追踪,几乎变成了温卿主导。
她仿佛有一种天生的、对痕迹和气息的直觉。
脚印被风雪掩盖了?
她能通过折断的细小枝条、雪堆不自然的隆起、甚至空气中残留的微弱气味(常人几乎无法察觉)来判断方向。
她时而伏低身体查看地面,时而抬头远眺山势走向,动作迅捷而精准,如同最老练的猎手。
老根叔忍不住低声对赵铁柱感叹:“我的老天,这温知青……她这身本事是打哪儿学的?比咱们这些老山狗子还灵!”
赵铁柱也是心中骇然,他越发觉得温卿深不可测。
这绝不是简单的“力气大”能解释的。
随着不断深入,发现的痕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新鲜。
被连根拱起的灌木丛,大片被翻开的、寻找草根和块茎的地皮,散落的大型蹄印(虽然依旧杂乱,但温卿总能从中分辨出主次和走向),以及越来越多、气味浓烈的粪便。
空气中,那股野猪群特有的、混合着泥腥、骚臭和野兽体味的压迫感,也越来越明显。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知道,距离野猪群很近了。
温卿突然停下脚步,举起一只手示意。
赵铁柱三人立刻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散开,借助树木和巨石隐蔽身形。
他们此刻位于一处背风的山坳上方。
下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覆盖着厚雪的林间空地,空地边缘连接着一条从更深山里延伸出来的、被积雪半封的溪谷。
温卿伏在一块覆雪的大石头后面,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的空地。
起初,空地上只有积雪和枯树,一片死寂。
但很快,敏锐的观察力就让赵铁柱他们发现了端倪——空地靠近溪谷入口的那片雪地,看似平整。
但仔细看,有许多不规则的、微微下陷的痕迹,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曾在上面长时间趴卧。
周围的雪地里,布满了密密麻麻、交错重叠的大型蹄印,比他们在林子边缘看到的要清晰和密集得多!
“这是它们的临时落脚点,或者说是‘前哨站’。”
温卿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说道,目光锁定溪谷入口。
“它们的主力,很可能就在那条溪谷里面,或者刚刚通过那里。这里的痕迹很新鲜,不会超过半天。”
她数了数那些趴卧痕迹的大致范围和周围蹄印的密集程度,心中迅速估算:
“数量应该在十二到十五头之间。蹄印大小差异明显,有至少三头体型特别巨大的,应该是成年公猪,其中有一个脚印……”
她指向溪谷边缘一个几乎有小脸盆大小、深陷入雪的蹄印。
“深度和跨度远超其他,体重可能超过四百斤,大概率就是猪王。”
四百斤以上的野猪王!
赵铁柱三人听得头皮发麻。
这种体型的野猪,皮糙肉厚,獠牙如刀,发起狂来,土枪打在它身上,如果不是击中要害,就跟挠痒痒差不多!
温卿没有理会他们的惊骇,她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地形。
她仔细观察着溪谷的走向,又抬头看了看他们来时的路,以及溪谷另一侧延伸出去、地势逐渐降低、通往山外的方向。
脑海中,山林的地形图和她一路观察到的痕迹迅速结合、推演。
片刻后,她指着溪谷另一侧那条被积雪覆盖、但隐约能看出是下坡路的缓坡,语气笃定地说:
“它们下一次下山,大概率会走这条路。”
赵铁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条夹在两片茂密杉树林之间的缓坡,坡度不大,积雪深厚,一直向下,通向的方向。
……正是林家村北面的大片田地和靠近村边的几处零散院落!
“为什么是这里?”陈三炮忍不住问。
在他看来,好几条路都可能通到山下。
温卿解释道:
“第一,这条路坡度缓,积雪厚,对它们这种体型的动物来说,下行相对省力,不容易在陡坡上失足。
第二,你们看两侧的杉树林,”
她指向缓坡两旁高大密集的杉树。
“这种树木高大笔直,下方枝叶稀疏,既能提供一定的遮蔽和挡风效果,又不至于像灌木丛那样过于阻碍它们庞大的身躯通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缓坡下方隐约可见的、被雪覆盖的田地轮廓:
“这条路指向的,是村里相对偏僻、住户分散的北边区域,而且直接对着去年收完粮食后还没来得及深翻的几块茬子地。
野猪嗅觉灵敏,它们可能还记得或者能闻到地下残留的粮食气味(如遗漏的玉米、红薯等)。对饥饿的野兽来说,这是最有吸引力的目标。”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结合了动物习性、地形特点和猎物分布,听得赵铁柱三人心悦诚服,再也没有半分怀疑。
就连老根叔这样经验丰富的老猎户,也不得不承认,温卿的判断比他凭“感觉”更精准、更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