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风起定人心 木船靠岸时，吴县的晨雾还没散。 码头的青石板上沾着露水，踩上去滑腻腻的。赵磊扶着虞姬下船，甲胄上的水珠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滴，在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湿痕。江风裹着吴地特有的水汽，混着远处稻田的稻香飘来，和乌江岸边的血腥味截然不同——这是江东，是项氏经营多年的根基之地，也是他如今唯一的依靠。 “霸王！您可算回来了！” 一声苍老的呼喊从雾里传来，紧接着，十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扛着锄头跑过来，为首的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卒，脸上刻满皱纹，左手缺了两根手指，是早年跟着项梁反秦时落下的伤。老卒跑到赵磊面前，“噗通”一声跪下，身后的汉子们也跟着跪了一片，个个红着眼眶：“我们就知道，霸王不会就这么折在乌江！” 赵磊连忙伸手去扶老卒，指尖触到对方粗糙的手掌，满是老茧，却攥得紧实。这是项氏的旧部，是江东真正的根。他心里一热，想起《史记》里记载的“江东子弟多才俊”，以前只当是一句空泛的赞叹，如今见了这些人，才明白这“多才俊”里，藏着多少对项氏的忠心。 “老丈快起来，”赵磊的声音放柔，带着楚地口音的语调里添了几分恳切，“我项羽回来了，就不会再让江东父老受委屈。” 老卒被扶起来，抹了把眼泪，指着身后的汉子们：“这些都是当年跟着将军反秦的弟兄们的后人，听说您过江了，连夜从田里赶过来的！家里的粮食、布匹，我们都收拾好了，您尽管用！” 周围的雾气渐渐散了些，赵磊抬头望去，码头边的人越来越多。有穿着短打的农夫，有背着药箱的郎中，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几个穿着长衫的儒生，站在人群外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是江东的乡绅与士人，心里还揣着犹豫。 他心里清楚，这些人的态度，才是江东能否稳住的关键。刘邦的使者肯定已经到了吴县，许了爵位，给了好处，这些乡绅们多半还在“楚”与“汉”之间摇摆。 “诸位乡亲，”赵磊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不高，却借着江风传得很远，“我项羽今日过江，不是来求大家庇护，是来给大家一个选择。”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连抱着孩子的妇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他往下说。 “刘邦说，归顺大汉，就能得爵位、受赏赐，”赵磊的目光扫过人群外围的儒生，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可大家别忘了，当年秦灭六国，也给过六国贵族‘归顺’的机会，最后换来了什么？是赋税加倍，是徭役不断，是妻离子散！” 这话像一块石头扔进水里，人群里立刻起了骚动。有个农夫忍不住喊道：“霸王说得对！前几天汉使来，说归顺了就不用交粮，可我听去沛县探亲的亲戚说，刘邦在关中收的粮，比秦朝还多！” “就是！”另一个汉子接话，“我表哥在汉军里当差，上个月偷偷跑回来，说汉军里的将军，天天抢老百姓的东西，比土匪还狠！” 赵磊没插话，只是静静看着人群。他知道，光靠说没用，得给这些人实实在在的定心丸。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陈武，递了个眼色。陈武立刻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卷麻布，展开来，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那是赵磊在船上想好的“约法三章”：不征苛税，不抓壮丁，凡江东子弟参军者，家中田产由郡府代为耕种，战死则免其家赋税十年。 “大家看清楚了，”陈武举着麻布，绕着人群走了一圈，“这是霸王给江东父老的承诺，写在纸上，刻在心里，绝不会像刘邦那样，嘴上说得好听，转头就不认账！” 人群里的议论声更响了，那些原本犹豫的儒生，也凑上前去看麻布上的字，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江东这几年受战乱影响，田地荒芜了不少，百姓最担心的就是赋税和徭役，赵磊的这三条承诺，正好戳中了他们的心窝。 “霸王，”一个穿着青衫的儒生往前站了一步，拱手行礼，“在下是吴县学宫的博士，敢问霸王，若刘邦派兵来攻江东，您有把握守住吗？” 这是个关键问题，也是所有人都关心的事。赵磊看向那儒生，认得他——是吴县有名的士人陆贾，后来在汉朝做了太中大夫，很有学识。没想到现在就能拉拢到他，倒是个意外之喜。 “陆先生问得好，”赵磊颔首，语气沉稳，“刘邦眼下要应对齐地的田横，还要防备关中的旧秦势力，能派来江东的兵力，最多三万。而江东有水路之险，有百姓支持，更有当年跟着项梁将军训练的旧部——只要大家同心，别说守住江东，就是打回淮北，也并非不可能！” 他这话不是吹牛。作为秦汉史学者，他清楚刘邦此时的处境：垓下之围虽然赢了，可齐地的田横还在抵抗，关中的百姓对汉军也心存不满，刘邦根本没精力全力对付江东。只要他能在三个月内整合好江东的力量，就能形成与刘邦分庭抗礼的局面。 陆贾沉默了片刻，又问：“那霸王打算如何整顿兵马？若再像垓下那样……” “不会。”赵磊打断他，语气坚定，“垓下之败，错在我刚愎自用，错在不听范增先生的劝告。从今往后，凡江东有识之士，不管是儒生还是武士，只要有好计策，我都愿听；凡有功者，不管出身贵贱，都有奖赏——这是我项羽对大家的保证。” 这话一出，人群里立刻响起了欢呼声。连陆贾都拱手行了个大礼：“霸王若真能如此，在下愿为霸王效力，说服吴县的士人，共保江东！” 赵磊松了口气。陆贾的态度，代表了江东士人的风向。只要士人和百姓都站在他这边，那些被刘邦拉拢的乡绅，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多谢陆先生，”赵磊回礼，“眼下还有一事，需先生帮忙——请先生立刻去学宫，召集吴县的士人，咱们今日就商议整顿兵马、加固城防的事。” 陆贾应了声“喏”，转身就往学宫的方向走，脚步轻快，显然是真心归附了。 这时，虞姬走到赵磊身边，轻声说：“方才码头边的妇人说，有几个汉使的人，在暗中打听霸王的行踪，还偷偷给乡绅们送金子。” 赵磊眼神一沉。果然，刘邦的人没闲着。他转头对陈武说：“你带几个弟兄，去盯着那些汉使的人，别惊动他们，看看他们和哪些乡绅有往来。” 陈武领命而去。赵磊又看向身边的老卒：“老丈，麻烦您带乡亲们，把粮食和布匹送到郡府去，让郡府的官吏登记造册，按户分给有需要的人——记住，不能多拿，也不能少给。” 老卒连忙应下，带着汉子们往郡府的方向走。人群渐渐散去，码头边只剩下赵磊、虞姬，还有几个留守的亲兵。 晨雾彻底散了，阳光照在江面上，泛着金色的波光。远处的稻田里，农夫们已经开始插秧，歌声顺着风飘过来，是吴地的民谣，调子轻快，带着对丰收的期盼。 “没想到，江东的百姓这么支持你。”虞姬看着远处的稻田，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这些天跟着他从垓下逃到乌江，又从乌江渡到江东，她见多了战争的残酷，如今看到这样平和的景象，心里也松了些。 赵磊看着她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他想起历史上的虞姬，在垓下自刎时，该是何等绝望。而现在，她还活着，还能看到江东的晨光，这就够了。 “不是支持我，是支持他们自己的家。”赵磊轻声说，“江东是他们的根，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家被战火毁掉。刘邦不懂这个，他以为靠爵位和金子就能收买人心，却忘了，人心不是靠钱能买来的。” 虞姬转过头，看着他：“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第一步，稳住吴县。”赵磊看向郡府的方向，眼神锐利起来，“陆贾能说服士人，老卒能带动百姓，剩下的，就是那些被刘邦拉拢的乡绅。只要断了他们的念想，江东就能彻底稳住。” 正说着，一个亲兵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封用蜡封着的信：“霸王，方才在码头的一棵老槐树下发现的，像是汉使给乡绅的密信。” 赵磊接过信，拆开蜡封，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潦草，写着“若能助汉军拿下吴县，封列侯，赏黄金百斤”，落款是“汉使郦食其”。 郦食其？ 赵磊心里一动。郦食其是刘邦麾下的谋士，以能言善辩闻名，后来因为劝降齐王田广时，韩信突然发兵，被田广烹杀。没想到刘邦会派他来江东——看来刘邦是真的重视江东，想尽快把这块地攥在手里。 “有意思，”赵磊把信递给虞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郦食其以为靠这些就能收买江东的乡绅，却不知道，他这封信，正好给了咱们一个机会。” 虞姬看完信，有些疑惑：“机会？” “对，”赵磊点点头，眼神里闪着光，“明日咱们在郡府开议事会，把这些乡绅都请来。到时候，把这封信当众念出来，让大家看看，刘邦给的‘好处’，到底是蜜糖，还是毒药。” 他心里已经有了计划。郦食其的信，是刘邦拉拢乡绅的证据，也是他打破乡绅幻想的武器。只要让大家知道，刘邦所谓的“封爵赏金”，是建立在出卖江东百姓的基础上，那些乡绅就算再贪财，也不敢公然站在百姓的对立面。 夕阳渐渐西沉，把江面染成了橘红色。郡府的方向传来了人声，是陆贾在召集士人，老卒在组织乡亲们分发物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赵磊握紧长戟，站在码头边，看着眼前的江东大地。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他要整顿兵马，训练新兵，联系齐地的田横，甚至还要想办法离间刘邦和韩信的关系——每一步都不容易，每一步都可能出错。 可他不害怕。 他是赵磊，是研究了一辈子秦汉史的学者，他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每个人的弱点；他也是项羽，是手握长戟、心怀楚地的霸王，他有江东百姓的支持，有虞姬的陪伴，有一群愿意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 晚风刮过，带着稻田的清香。赵磊转头看向虞姬，轻声说：“明天，会是关键的一天。” 虞姬点点头，眼神坚定：“我会陪着你。” 夜色渐浓，吴县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星星点点，像撒在黑夜里的珍珠。码头边的老槐树下，亲兵们在巡逻，江面上偶尔传来渔舟的歌声，平和而安宁。 赵磊知道，这样的安宁不会持续太久。刘邦的大军迟早会来，韩信的计谋迟早会到，齐地的战乱也迟早会波及江东。 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乌江已过，江东已稳。接下来，该轮到他，给刘邦，给这个乱世，好好上一课了。 他抬头望向夜空，星星很亮，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看着这片即将迎来改变的土地。 属于项羽的新篇章，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