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意识地顿住脚步,隐在一丛茂密的修竹之后,屏息凝神,辨别着风中传来的声音。
那咳嗽声带着明显的嘶哑与痛楚,每一声都仿佛牵扯着肺腑。
紧接着,是一个沉稳而带着忧虑的男声:“王爷……夜深寒重,您……您当心身子。您体内寒症未愈,上次心口处的旧伤又一直未能好透,这些时日殚精竭虑,伤神劳力……太医嘱咐过,万不可再受凉劳累……”
他……他的伤竟然一直没好?
那日在乾东城,他掩饰得很好,你竟未看出半分端倪。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你忽地怔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凉。
萧若风又咳了许久,才勉强压住,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惯常的温和与安抚:“无妨……咳咳……老毛病了,不妨事。啸鹰,你不必过于担心。” 他喘息片刻,才问道,“这个时辰来此,是有何事?”
“行馆那边安排的人方才来报,约一个时辰前,御史台的阎王笔胡不飞,去了镇西侯下榻的行馆,待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方才离开。”
“胡不飞?”萧若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惯有的审慎与思量,片刻后,他果断下令,“派几个机警得力、身手好的影卫暗中跟着,务必……要护他周全,平安返家。胡不飞此人虽看似滑稽,却是御史台少有的明白人,他今夜冒险前去,或许……是侯府的一线转机。”
“是。属下已先行安排了两人缀上。” 叶啸鹰沉声应道,随即语气转为请示,“王爷,是否……需要属下去给胡御史递个话?”
萧若风沉默了片刻,夜风传来他略显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嗯。寻个稳妥的机会,帮我给他递个消息。就说……”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镇西侯府之事,干系重大,牵涉国本,望他……落笔之时,慎之又慎,务必秉持公心,详查实证。”
“以我,琅琊王萧若风的名义。”
你心头猛然一跳。
你深知,在天启城,尤其是在这敏感时刻,以琅琊王的名义,这短短几个字,意味着何等沉重的分量和风险,这无异于将他自身置于风口浪尖,公开表明立场,为镇西侯府背书,一旦侯爷之事稍有差池,或者对手借此攻讦,他将首当其冲。
叶啸鹰显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与确认:“王爷,您……这是决意要保镇西侯府了?”
良久的沉默。只有夜风穿过庭院,带来远处隐约的更鼓声。
许久之后,你才听到萧若风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比方才更加低沉,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我答应过世子,也……答应过自己。只要侯爷真的未曾做过那些大逆不道之事,我必定竭尽全力,将他安安全全地送回乾东城。”
叶啸鹰却没有立刻退下,他站在原地,看着萧若风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背影,脸上闪过挣扎之色。
这位跟随萧若风多年、忠心耿耿的属下,罕见地没有立刻执行命令,而是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直接:“王爷,属下多嘴,但有些话,不吐不快。属下就是想问,您今夜所做的这一切,乃至近日来所有的奔波劳碌、殚精竭虑......其中,究竟有没有一分,是出于您自己的私心?”
萧若风微微一顿,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叶啸鹰:“啸鹰?”
他显然没料到,一向谨守本分的叶啸鹰会突然问出如此直接、甚至有些逾越的问题。
叶啸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语气更加恳切,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王爷,属下并非质疑您对朝廷的忠心,也相信您敬重镇西侯爷的为人风骨。但是……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并无旁人,辞楹姑娘她也……并不在此。您何必还要……自欺欺人呢?”
萧若风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叶啸鹰紧接着的话堵了回去。
“我知道您是真心相信侯爷清白的。可是,王爷,您敢扪心自问,您力排众议,前往乾东城接侯爷回天启,没有丝毫私心吗?您不会不知道,因为这桩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景玉王那边对您的忌惮与猜疑,又深了几分,朝堂上那些暗箭,有多少是冲着您来的?”
叶啸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一字一句,敲打在萧若风的心上,也清晰地传入了你的耳中。
你怔在原地,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若不是因为私心,您不会在朝堂之上,顶着巨大的压力,为镇西侯府百般斡旋,试图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您近几日......不,从抢亲那日之后,您就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忙得脚不沾地,连太医嘱咐必须静养的伤口都一再耽搁,不就是为了想尽一切办法,要将侯府从这场无妄之灾中“摘”出来,让他们尽可能全身而退吗?”
“您与青王殿下、与景玉王殿下近日来的数次交锋,言辞间的机锋,朝议时的坚持,难道……就仅仅是为了所谓的公道和律法吗?其中就没有几分,是为了彻底断绝某些人对辞楹姑娘婚事的觊觎和算计吗?”
叶啸鹰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将这些时日压在心中的担忧与不平尽数倾吐:“还有今夜!您明知自己身体不适,太医严令需静养,明明约定的时间的晚上,可您从傍晚宫门落钥后,就独自来了这清冷的学堂后院,您在这里等了多久?两个时辰?三个时辰?您就站在这里,望着月亮,忍着咳......王爷,您这又是为了什么?”
“我……” 萧若风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叶啸鹰这番质问下,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所有未言明的付出,所有隐藏在职责与公道之下的挣扎与深情,都被最了解他的属下,毫不留情地揭露在清冷的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