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镇西侯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你们几乎是马不停蹄,回到侯府的第一时间,便径直去了爷爷百里洛陈的院落。他并未安寝,仿佛料到了什么,独自在书房对弈,黑白子错落于棋盘,如同此刻暗流汹涌的局势。
见你们兄妹二人去而复返,他执子的手微微一顿,花白的眉毛挑起,先是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随即,那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落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沉重。
“不是才走了不过一日,怎得就回来了?”他放下棋子,目光扫过你们风尘仆仆却写满坚定的脸。
“爷爷。”百里东君性子急,上前两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天启城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
百里洛陈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既然你与阿楹已然知晓,就更应该明白,你们此时,不应该回来。这天启城的风雨,还未真正落到乾东城头上。”
“父亲。”一个沉稳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百里成风听闻你们归来的消息,缓步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你们一眼,目光复杂,随即转向老侯爷,“您最是清楚阿楹和东君的性子,他们若是知晓家中可能蒙难,怎么可能安心留在外面?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父亲说的是。”你迎上爷爷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着,“爷爷,这种时候,我们一家人,理应站在一起,共同面对。无论来的是圣旨,还是刀兵。”
百里洛陈沉默地看着你们,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温和之下是难以化开的凝重。这是他最疼爱的孙子和孙女,他何尝不想让你们永远远离天启那些肮脏的倾轧?可正如成风所言,你们的品性,他十分清楚。
认定的事,便绝不会回头。
片刻沉寂后,他骤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驱散了房中些许沉闷之气:“好!说得好!不愧是我百里家的儿女,不愧是将门之后,有什么风雨,我们便一起面对!倒要看看,这天能塌下来不成!”
“爷爷,”你抓住时机,切入正题,“您与父亲既然早有所猜测,不知,准备如何应对?”
百里成风面色沉凝,接口道:“天启城绝不能去。那便是龙潭虎穴,一旦踏入,生死便不由己。叶……”他顿了顿,那个名字仿佛带着血腥气,“叶羽将军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去了无异于送死。”
你眉头紧蹙:“父亲的意思,是……抗旨?”
百里成风嘴角紧绷,显是内心挣扎,最终咬牙道:“就算是抗旨,也绝不能重蹈叶将军的覆辙,我镇西侯府,不能任人宰割!”
提起那个熟悉的名字,你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僵。叶家满门鲜血淋漓的惨状仿佛又在眼前浮现,心头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你几乎喘不过气。
“都愁眉苦脸的干什么?”百里洛陈却豁然起身,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圣旨还未到,是黑是白尚不可知,现在就去纠结去与不去,为时尚早。”
他走到你们面前,目光如炬,依次看过百里成风、你,还有百里东君:“你们且放心,把心放回肚子里。让我们好好看看,咱们皇位上的那位皇帝陛下,这次到底给老夫准备了什么惊喜,等那圣旨到了,接过旨,再行分辨不迟。”
你默然片刻,知道爷爷说的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太安帝此意多半在于试探,敲山震虎。
既然是试探,镇西侯府这头雄踞西陲的猛虎,便不能率先亮出獠牙,授人以柄。你轻轻点了点头,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暂时压下。
你眯了眯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姬若风信中提及的信息,此番事变,紧跟在青王萧燮秘密面圣之后。其中若没有那位青王殿下的手笔,谁也不信。而能在此时此刻,最有效挑动帝王那根敏感多疑神经的,莫过于当日天启城中,那场轰动一时的抢亲风波。
果然,该来的终究会来。那日不顾一切夺人之举,终究还是到了被清算的时刻。
还有青王萧燮……你恶狠狠地咬了咬牙,指尖悄然掐入掌心。屡次求娶不成,便使出这等奸计暗算,想要将百里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厮……你心中立誓,定要让他为今日之举,付出惨痛的代价。
思绪纷乱间,另一个身影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
小师兄,或者说…琅琊王,萧若风。
天启城发生了如此针对镇西侯府的大事,他身为皇室亲王,掌管部分军务,不可能不知道。
他……会怎么做?
是会站在皇室一边,还是会……
你猛地惊醒,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再想这些,毫无意义。
眼下,唯有等待。
窗外,夜色浓重,乌云遮月,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两日后。
送圣旨的使者队伍,一路风尘,终于抵达了乾东城。队伍虽竭力维持天启使团的威仪,但踏入这座西陲雄城时,那股无形的、混合着风沙与铁血的气息,仍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姿态。
侯府大殿,气氛肃杀。
殿内只留了百里洛陈和百里成风两人。一位是威震西陲、堪称定海神针的镇西侯,一位是执掌乾东城事务的未来继承人。
至于你、百里东君以及温珞玉,则依计静静候在偏殿,隔着一道屏风,能将正殿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来传旨的程公公算是宫里的老人,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侯爷,圣旨到,您接旨吧。”
百里洛陈坐于主位,稳如磐石,纹丝未动,仿佛眼前不是代表皇权的圣旨,而只是一卷普通的绢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