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河的夜风裹着铁锈味,从废弃消防井口翻涌而出。那股气息不像是地下水的潮湿,倒像陈年棺木被撬开时逸出的第一缕腐气。砖缝里渗出的黑水正沿着井沿爬行,泛着油膜般的虹彩,每滴落地都发出轻微的“嗤”声,白烟腾起如蛇吐信。
黎波站在三步外,右手按在警枪把手上,指节发白。他没再看那口井,而是盯着自己映在积水里的倒影——瞳孔边缘,青蓝两色正在缓慢交融,像墨汁滴入清水,却迟迟不肯彻底混浊。
“坐标没错。”他嗓音干涩,“就是这儿。”
冉光荣蹲在井边,左手三枚乾隆通宝贴地排列,铜钱表面凝了一层细密水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他眯眼看了看,咧嘴一笑:“哟,阴债阳偿?今儿个算你们倒霉,碰上我这收破烂的。”
话音未落,他已甩出哭丧棒,杆头挑住一块松动的青砖。砖块离墙瞬间,黑水猛地窜高半尺,竟在空中凝成一张模糊人脸,张口无声嘶吼。陈清雪反应极快,开山刀横扫而出,刀背砸中人脸中央,一声脆响,黑水四溅落地即燃,焦臭味弥漫开来。
“别用金属碰。”彭涵汐扶了扶眼镜,公文包悄然滑至身前,封魂袋母袋微启,一道灰雾探出,将残余黑气尽数吸入。“这是‘闭阴门’当日的祭水,沾了会蚀魂。”
刘淑雅默默上前,指尖划过左脸酒窝,血纹微颤。她咬破食指,一滴混着尸毒的血落在黄表纸上,纸钱自燃,幽蓝火焰跃动间,照出井壁深处一道暗红符文——扭曲如钉,贯穿五行生克图。
“鬼门钉。”她低语,“残式。”
彭涵汐瞳孔一缩,迅速取出星象纱巾覆于符文之上。纱面星轨流转,与符文产生共振,原本躁动的黑水竟渐渐平息。
“挖。”陈清雪收刀回鞘,刑天斧却在此时轻震了一下,斧柄温度骤升。
众人合力掀开最后一层封砖,井底露出一根深埋的木桩。木质早已碳化,但表面刻痕清晰可辨:
诱此处的三个孩子——妹尾优子绝笔
冉光荣吹了声口哨:“好家伙,战犯遗言当风水镇物?日本人也太会省材料了。”
“不是省。”彭涵汐声音发紧,“是故意。用负罪者之念加固邪阵,比活人献祭更狠。”
刘淑雅忽然蹲下,伸手抠下一小块木屑放入口中。咀嚼声极轻,却让所有人脊背一凉。她眼角血纹骤然亮起,浮现出两个日文汉字:赎罪。
“她在赎什么?”刘淑雅喃喃,“不是害人……是被骗来的?”
没人回答。空气沉得能拧出水。
冉光荣却突然站起身,从乾坤袋摸出一把花生米撒向电缆井另一侧。豆粒滚了几圈,齐刷刷指向地下管道入口。
“走。”他说,“电缆还活着。”
海底电缆盘踞在旧泵房深处,外壳结晶化,泛着贝壳般的冷光。陈清雪用枪托轻敲外皮,发出空洞的回响。
“里面有东西在流动。”她说。
冉光荣摘下马甲口袋里的哭丧棒,杆头缠着一圈阴沉砂。他深吸一口气,将棒尖抵住电缆接头缝隙,低声念道:“借阴引阳,隔世听响——给老子接通!”
刹那间,整根电缆剧烈震颤。
一个清晰的日语广播声从棒身传出,带着老式电台的杂音:
【大东亚共荣圈水利竣工典礼将于明日举行。津门水脉枢纽已完成最终校准,甲子年七月十四,潮汐同步率预计达百分之九十八点七……】
声音戛然而止。
冉光荣脸色一变,迅速将三枚乾隆通宝嵌入电缆接口,铜钱表面瞬间结霜,裂开细微纹路。
“靠!”他甩了甩发麻的手,“这是直播回放?还是实时信号?”
彭涵汐已打开录音设备,耳机刚戴上,整个人猛地一僵。她手指颤抖地调出频谱图:“这不是普通广播……频率和1944年东京放送局加密频道完全一致。”
陈清雪用刑天斧轻劈电缆外皮,震出一股积存海水。水珠悬浮半空,每一滴都裹着微小青铜鳞片,在灯光下泛出诡异金绿光泽。
“幕府战旗的材质。”她眯眼,“他们把祭祀金属掺进了现代基建。”
刘淑雅凑近观察,忽然伸手接住一滴含鳞片的水。液体触肤即溶,皮肤下浮现瞬逝的河图纹路,她瞳孔收缩:“他们在用水流传递阵法……整个城市供水网,都是载体。”
“所以昨天全市水表疯转?”黎波终于开口,“不是故障,是充能。”
话音落下,刑天斧突然自主震动,斧刃弹出一行荧光文字:
相对湿度:98.7%
灵气活性突破临界值
预警等级:赤
几乎同时,四人脑中轰然一空。
陈清雪猛地扶住墙壁,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记不清了——六岁那年妹妹落水时,她到底在哪?记忆断在清晨六点四十七分,大雾弥漫,耳边只有汽笛长鸣……
冉光荣跌坐在地,花生米撒了一地。他记得火,记得雷,记得母亲把他推出门的那一推……可那天早上,他为何会在祠堂后院?
彭涵汐咬破舌尖才稳住意识。父亲闭关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她拼命回想,却发现那段记忆像被水泡过的宣纸,字迹全糊了。
刘淑雅跪倒在地,指甲抠进水泥缝。她想起太平间第七具诈尸掐她脖子的画面,可之前呢?是谁把她带到医院的?谁给她种下判官笔?
黎波缓缓抬头,望向窗外河面。
雾起来了。
浓得不像自然形成,而是从水底升腾,一层压一层,像无数只手在往上爬。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刚才那一瞬的记忆空白,四个人,全都卡在同一时刻。
清晨6:47。
阴阳交割点。
“有人在抽我们的亲缘感知。”彭涵汐喘息着翻开父亲笔记残页,指尖停在某段批注上,“利用大雾遮蔽天光,在极短时间内剥离血脉印记……这需要精准到秒的术法调度。”
“谁干的?”陈清雪点燃爆珠香烟,薄荷味刺激让她清醒几分。
“不是谁。”冉光荣盯着铜钱上的裂痕,“是‘什么时候’。”
他抬头看向电缆方向:“1944年的广播说,甲子年七月十四完成校准。今天几号?”
没人回答。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
再过两天,就是七月十四。
刑天斧的警报音仍在持续,低频震动与远处传来的诵经声隐隐重合。那节奏,竟与无名老僧在档案室所诵佛偈分毫不差。
“汞。”黎波突然开口。
“什么?”
“空气里有汞蒸气。”他抬起手腕,警用检测仪屏幕闪烁红光,“浓度很低,但持续释放……来源可能是民国炼尸工坊旧址。”
彭涵汐猛地合上笔记:“那是我父亲当年申请封锁的区域。”
“也是薛家血脉觉醒的试炼场。”黎波低声补充。
他没说的是,自己肾衰竭以来做的每一个梦,都在那里结束。
冉光荣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顺手把最后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他望着电缆尽头幽深的管道,忽然笑了。
“有意思。”他说,“人家修桥铺路为子孙积德,咱们这是替祖宗拆雷。”
陈清雪将香烟塞进斧柄缝隙,烟雾缭绕中,刑天斧的警报暂时被压制。她看了眼手表:6:46。
还有一分钟。
“准备迎接大雾。”她说。
刘淑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悄悄啃下一小块电缆结晶。蓝色血丝爬上眼角,她看到的画面却是——
一座桥。
桥下,三具孩童尸体手拉着手,缓缓下沉。
而桥墩内侧,刻着四个字:
鬼门已开
黎波走到窗前,凝视水面倒影。
他的双瞳已经不再交替闪烁。
青与蓝,彻底融合成一种不属于人类的眼色。
这时,电缆突然再次震颤。
哭丧棒自动飞起,杆头插入接头。
日语广播再度响起,这次只有一句:
【潮汐倒流,赎罪之时已至。】
冉光荣冲过去拔棒,三枚乾隆通宝应声碎裂。
陈清雪一脚踢翻电缆箱,刑天斧横在胸前。
彭涵汐封魂袋全开,灰雾弥漫。
刘淑雅跪在地上,呕出一口带着青铜碎屑的黑血。
而黎波,缓缓拔出了枪。
枪身黄页编号,在昏光下泛着湿漉漉的红。